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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10年,是谁在照顾7000位伤残幸存者?

别处World  · 公众号  ·  · 2018-05-11 21:00

正文


面对灾难,他们活了下来,但从灾难结束的那一天起,真正的挑战--康复之路,才刚刚开始。


这是关于7000个四川大地震伤残幸存者活下去的故事。当既有的医疗体系对 幸存者的康复 无能为力。香港力量在此时进入,十年,他们带来了改变吗?



别处编辑部



◆  ◆  ◆

▲  四川地震后,一位儿童正在医院接受复康治疗。 摄:Imagine China


袁孝伟动作利落。假若不是因为跑起来速度太快,一截空荡荡的衬衣袖子飘起,旁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失去了一整个右臂。


“你看,我这里残端的肌肉已经训练得很好,”他试著转动那一小块连右肩的肌肉,肌肉在衬衣袖子下有力地动起来。他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只肉色的电子手,只要把电子手的顶端连接上这块肌肉,袁孝伟就可以凭借肌肉的松紧,控制手部的动作。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时,17岁的袁孝伟在北川中学读高二。五层校舍轰然倒塌,他和邻近的两个女同学一起被压在废墟下48小时,凭借互相打气活了下来。被挖出来时,他整个右臂弯失去知觉。一名救援的解放军安慰他:“没事,现在医术先进,截肢了也可以安装假肢。”


袁孝伟随后在四川绵阳一家医院接受了高位截肢手术。他天真地想,等装了假肢,就和原来的手臂一模一样了。但手术后好几天,截肢部位开始感染,没有一位医生顾得上和他商量假肢的事。


当时整个医院为救灾忙乱不堪,袁孝伟回忆:“大量灾民做截肢手术,每天运出去的断手断脚可以装满两个半人高的医用垃圾筒,连纱布都不够用。”伤员没法停留,做完保命的手术,就会被分配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医院。袁孝伟也在五天之后转院,住进重庆西南医院。由于残端感染,他在西南医院做了第二次手术:清除腐肉。之后,他在医院床上躺了两个月。


对袁孝伟来说,保命的喜悦过去,漫长而严酷的现实才刚刚开始:还会有假肢吗?还会感染吗?未来怎么生活?还能读书吗?治疗要一直延续吗?身体会好起来吗?医疗费用谁来付?


根据四川政府统计,地震后,像袁孝伟这样急需康复治疗的伤残灾民超过7000人。而2008年的中国,康复体系薄弱得像一张纸。喧哗过去,大难不死的上万名伤员和他们的救护者很快陷入了新的困境:缺钱、缺专业人员、缺康复场所和器材。

2008年四川大地震时,17岁的袁孝伟正在北川中学读书,被废墟掩埋48小时,获救了接受了右臂截肢手术。摄:林振东


拐点

在几乎每个伤员身上,于占东都看到了未及时做康复的遗憾:如果早一点,不会是这样。


袁孝伟第一次听到“康复”(rehabilitation)这个词,是从香港的一群骨科医生那里。


据中国康复医学会常务副会长励建安调查,震后的四川,有康复医学教育背景的医生不超过400人。大多数地区对康复的理解仅停留在“躺在家里休息”,或用推拿、针灸来减轻疼痛。一个更棘手的情况是,截肢病人的“康复”费用,并不在政府认定的医疗保险范畴内。2008年6月,政府宣布将于当年12月31日终止针地震伤员的免费医疗后,一场“送伤员回家”的浪潮开始了。


各地医院迫于经济压力,开始将大量刚刚接受完截肢手术的伤员,送回乡镇、村子里的临时板房区。


在香港,一直关注地震灾情的医生们非常著急。他们知道,大量伤员截肢,一定要尽快装上假肢,即使复原情况还不适合马上安装,也一定要让伤员下床运动,练习平衡能力和残端肌肉。“不然在床上休养两三个月,截肢端肌肉萎缩了,假肢更难装上。”香港中文大学矫形外科及创伤学系荣誉副教授罗尚尉告诉记者。在香港语境中,康复通常称为“复康”,是通过不同专业、协助患者在身体和心理方面最大限度的恢复到过往水平,并返回社区生活。

汶川大地震后,身体各处进行截肢、急需康复治疗的伤员超过了7000人。而2008年的中国,医疗康复体系薄弱而不成熟。摄:Imagine China


越早提供康复训练,伤员往昔功能的恢复机率就越高。罗尚尉和一群骨科医生、物理治疗师、假肢矫形师等自发组织起来,带著充气假肢等器械,赶往离香港较近的广州医院,协助伤员。又于当年8月,在香港注册了非牟利组织 Stand Tall,聘请了15个工作人员,直接进驻四川工作。


见到Stand Tall的香港骨科专科医生陈启明时,袁孝伟已经按照之前医生的嘱咐、“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了,他的截肢端肌肉大面积萎缩。


陈启明告诉袁孝伟,要想安装可以灵活运动的电子手,必须大力进行康复训练,让萎缩的肌肉重新活起来。


袁孝伟开始了艰苦的康复训练:在残端贴感应片,对著显示肌肉信号的电脑,进行各种练习。“我爸都叫我放弃了,说没有希望了,”但袁孝伟不愿意。几个星期不停歇的锻炼后,他顺利装上了电子手。“戴上之后,我感觉自己又完整了。”这只产自德国的电子手根据他的体重、身高和左臂重量来订造,花费十万元,由Stand Tall全额资助。


在康复的路上,袁孝伟幸运地抓住了拐点。但不是每个人有这样的机遇。

她们怕死、又没人管,就想找一个地方把病医好,自己可以做饭或种田。

于占东去寻找散落民间的伤员时发现


2009年年初,由香港福幼基金会(下称“福幼”)资助的康复团队进入绵竹市人民医院工作,开始寻找早已散落民间的伤员。当时26岁的于占东辞掉了大庆油田总医院康复医学中心工作,跟著福幼的团队到附近的乡镇排查伤员,依据伤情建立档案并安排就医时间。


“车开到乡下,好多伤员已经在那里等了,因为听说终于来了可以不花钱还能解决问题的人,”于占东告诉记者。他记得,村里的老婆婆用哀求的眼神久久徘徊在志愿者旁边,“她们怕死、又没人管,就想找一个地方把病医好,自己可以做饭或种田。”


在几乎每个伤员身上,于占东都看到了未及时做康复的遗憾:如果早一点,不会是这样;如果当初在救命的前提下,考虑到伤员日后的生活和工作,一些医疗处理或许不会这么草率。“这是他(伤员)生命的一个拐点,是不可逆的。”于占东说,一旦错过了黄金康复期,人的能力就越来越难恢复。


伤员们告诉于占东,国家免费医疗终止前,他们被外省的医院送回家;经济条件较好的医院会婉转地提醒要不要回家看看安置情况;其余的医院则会直接通知出院;很多伤员甚至是提前回来的。


“医院也有压力,”于占东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者表示,政府当时承诺免费治疗,但应该补给医院的钱迟迟未入帐。

在绵竹市人民医院,一群康复治疗师正在会诊。摄:邹璧宇


碰撞

所有医院都说,你把钱放在这儿,你就不用管了。


时间就是生命。渴望投入救济的香港康复力量深知这一点,他们在第一时间携带资金和人力抵达四川,却因为两个系统的对接困难,眼睁睁看著黄金时间的流逝。


据《南方周末》报道,香港政府当时希望在四川援建一个康复中心,问了一两个月都不知道该找谁对接,最后,四川方面决定由卫生厅来协调这件事。


这一方面因为“康复”这个体系彼时在大陆薄弱而且发展不均衡。香港医生公认的“预防医学、治疗医学和康复”三大体系,大陆却比较集中在治疗,更不用说康复系统下的物理治疗师、职业治疗师、假肢矫形师等不同专业细分,以及与骨科在手术前就开始的配合。“当时(中国大陆的)康复科是亏本的科,赚钱的是骨科那些”,Stand Tall成员罗尚尉医生说,康复科在医院中长期不受重视,与骨科之间,也不一定存在合作关系,“关系是靠财政维系的。”


越早提供康复训练,伤员往昔功能的恢复机率就越高。川震之后,罗尚尉医生(右一)和一群骨科医生、物理治疗师赶到四川,评估伤员情况。图:受访者提供


另一方面,内地的医院各有算计与考量。福幼的大陆项目总监周建国记得,他当时拿著来自香港的500万善款,想到基层医院设置康复点,但谈崩了无数家。“所有医院都说,你把钱放在这儿,你就不用管了。”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志愿者至今忿忿不平:“政府不能做(康复治疗)、也没有想过去做,基金会来做了,给你医院买设备、出治疗费,你医院还只是想,这样做了能给我什么好处!”


周建国跑了半年,直到2009年初,才在绵竹市人民医院设立了驻点,医院向福幼提供了两千多平米的板房,能同时容纳200来个床位。但和庞大的康复需求相比,仍是杯水车薪。据福幼前期普查,作为伤员重灾区的绵竹有2400多人急需康复治疗。


当时,医院调任有20多年经验的骨科医生赵正恩去做康复科主任,他一度觉得自己被“贬黜”了。志愿者回忆,初期他们和其他科室合作都很难:“跟医生讲康复,(他们)都不懂是怎么回事,他们认为推拿或针灸有效,你的东西没有效,他没办法支持你。”


与福幼自下而上的渗透方式不同,Stand Tall 采取了另一条路,用罗尚尉的话说,是要“打通天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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