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和康奈尔在小小的房间里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互相亲吻，对视时又都好像要不好意思地笑，连最后那一点都脱净。
康奈尔的手抚上去。玛丽安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玛丽安的肩膀微微颤抖，彼此移开的脸都轻轻呼气，炽热的感觉涌向鼻尖，喉咙也跟着共鸣，微微呜咽着，每一丝毫触摸都像滚进棉花里的一团火。
“嗯，嗯，感觉很好。”
看完这段来自英剧
《普通人》
的亲密戏，我只想流着口水说：
“谢谢女神萨莉鲁尼能写出这样好的亲密戏，让我吃得这么好！”
但与此同时，我又开始好奇，这样真实且煽动，美妙且炽热的情欲场景究竟是如何拍出来的呢？
一个嘴巴放在另一个嘴巴上绕一圈，一只手搭在一个腰间在缓慢地向下移动。这些动作，是在什么样的情形，又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做出的呢？
演员在亲密接触的时候，发生反应了会尴尬吗？如果遇到大尺度的戏份，不愿意拍怎么办？
答案是——在《普通人》里的亲密戏中，几乎每一次触摸，每一种力度，和每一个方位，都由一群专业人士细细编排而成，ta们就是——
亲密戏指导*！
*Intimacy Coordinator，也称亲密指导，亲密关系协调员
这个近些年兴起的职业听上去有些猎奇，但它的存在却非常重要，也变得越来越普遍。
今年2月在Netflix上线的台剧《爱爱内含光》，女主角是一个主打“做爱不恋爱”的蜜蜡除毛师，剧中有许多涉及性的场面。
和《普通人》一样，《爱爱内含光》也请了专业的亲密戏指导，这让它成为国内首次明确标明使用亲密戏指导的影视作品。
《爱爱内含光》的亲密戏指导
蔡嘉茵老师
在播客
「《The Real Story》By 报道者」
中提到，ta们的工作内容除了编排亲密戏场景、设计细节外，还包括在片场营造「同意文化」、通过誓词、排练和具体防护措施等确保演员的心理和身体安全。
就像武打戏会有武术指导为演员编排具体的武打动作、确保演员不会受伤一样。
亲密戏同样可能对演员的身体甚至心理造成影响，因此也自然需要专业和规格化的指导和帮助。
《爱爱内含光》大约有三十余场亲密戏，蔡嘉茵老师与其团队首先会与各位演员确认所能接受的尺度，除了裸露，还包括能发出哪些声音、如喘息、呻吟，和能做出哪种表情等。
图为 亲密戏指导 Claire Waden 排练指导
随后，根据角色特性与剧情发展对每一个亲密场景进行仔细的设计。
老师们还会请专业速写师将预期的具体姿势和动作绘画出来，作为讨论和指导时的具体参考。
在排练和实拍过程中，老师们还设计了女版防护裤，直男版防护裤（布料在前侧加重），男通讯录版防护裤（布料在后侧也加重），和各种手缝小枕头将演员们彼此的重要部位隔开来。
在指导时，蔡嘉茵老师们则会对一切要做出具体分级和对应的量化参考，用更「去性化的语言」对演员进行指导。
比如在想让演员冲击得更有力时，比起说
“干得再狠一点”
，不如说：
“如果手掌轻轻相合是力度1，用力鼓掌至能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是力度10，那么这一幕需要的力度是6，你刚刚演绎的力度是4。”
这样的指导可能看上去很“没劲”，但实际上如此公事公办的作风却是能非常有效地保护演员的身心权益。
还是代入到武打戏的场景里，如果导演只是说“打起来！再用力一点！再狠一点！”或者“自由发挥！”，估计都要有被怀疑是否寻衅滋事的可能了。
“再有激情一点”、“再爽一点”、“再有感觉一点”......可是，什么叫再爽一点？如此模糊的指导本身对于演员而言便是一种阻碍，更是一种潜在的伤害。
亲密戏指导Chelsea Pace也曾强调，将亲密戏场景在语言层面上理解为纯粹的、身体部位间的互动是很重要的。
我们可以将整场「表演」拆解成骨盆的移动、抚摸移动的方向、按压的力度和持续的时间与节奏等「去性化的」专业表述。
例如，握手这个动作，可以拆分为掌心接触、指尖在伴侣手背上施加中等压力，同步上下运动，然后松开等几个步骤。
而通过这种看似复杂又没必要的拆解，我们却能找到更多设计和调整这一动作的空间与可能。
放慢速度、加快速度、增加压力、或不同步进行。
同时，通过去性化语言的使用，也有助于演员专注于亲密戏中动作仅在物理层面上的意义，并将自己同这些动作背后的文化和社会意义分离。
即为，将自己所做的视为一种工作，而非世俗意义上的，“我正在和一个人肌肤之亲”。
在了解了亲密戏指导的工作内容后，其实会很难想象，为什么在亲密戏场景如此常见的同时，亲密戏指导却竟然是一个近几年才出现的概念。
2016年，Alicia Rodis等演员创立了首个亲密戏指导的非盈利组织Intimacy Directors International。
2017年，韦斯坦丑闻和#MeToo运动使这一职业需求激增。
Ita O'Brien
是该领域的重要人物，她为Netflix的《性爱自修室》和前文中提到的《普通人》等多部影视作品提供了指导。
同时，她编写的「片场亲密指南」，也为那些希望了解和学习亲密戏指导的人提供了基础范本。
我们总是把演员在影视作品中所作出的裸露等出格行为视作「为艺术献身」的某种牺牲，又总是把“多危险都能演”作为一种演员专业性的检验。
但实际上，如果演员本身连对自己的身体将在镜头前如何呈现都无权知情，又何谈奉献？
如果“什么都能演”成为了演员专业道德的硬性评判，又何谈同意或拒绝的空间？
而在这样对演员身心权益漠视、且同意文化缺失的语境里，演员们、尤其女演员们，在女性性价值被频繁消费与掠夺的父权制社会架构下，被骚扰、欺骗和侵犯的事例也不再少数。
1972年上映的电影《巴黎最后的探戈》中，年仅19岁的玛丽亚·施耐德与时年48岁的马龙·白兰度拍摄了许多露骨的性爱场景。
而2007年，她在一次采访中才表示，在电影最后那一幕的强奸戏中，她感觉自己真的有点被强奸了，在银幕上流下的泪水也是真实的。
4年后，玛丽亚因癌症去世，享年58岁。
再3年后，导演贝纳多·贝托鲁奇才承认，当时玛丽亚并没有被提前告知会在一场亲密戏中使用黄油作润滑剂。
因为他想让玛丽亚去感受，而不是去表演，那种愤怒和羞辱。
如果亲密戏指导不够清晰，那么对于演员来说，自身真实的情感与角色虚构的行为之间的边界也将不再清晰。
如果演员的同意没有被积极征求，那么亲密戏拍摄中就很难有人说不，因为演员们总是希望表现得更加专业、畏惧角色被替代，或者干脆是以“这么艰难的事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而隐忍。
使亲密戏拍摄成为一种牺牲的并不必然是“亲密行为模仿和裸露”，如果整个过程足够专业、足够包容、足够尊重，演员也当然能安全且舒适的进行表演。
而在《爱爱内含光》中，蔡嘉茵老师除了会与演员们在编排前、编排中、拍摄时都不断征求同意，还在排练中首次引入了宣誓环节。
在那里，蔡嘉茵老师首先会说，
“我宣誓，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包含今天的排列或某某戏的工作过程，我会尊重你们的身体，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们，请你们放心，如果有任何想法和问题都可以提出，我们一起讨论一起处理”。
演员们则会对互相说，
“我宣誓，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包含今天的排列或某某戏的工作过程，我会尊重你的身体和心理，我也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请你放心”。
另一方再回应，”好的，我知道了”。
蔡嘉茵老师透露，有两三位出道十几年以上的演员，在读这段誓词的中途会哽咽，需要在一旁消化完情绪后，才能继续下去。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尊重你的，你的同意还是拒绝我都在意。
有些事情只要愿意被说出来，就足够珍重。
除了影视制作行业，作为观众的我们能为营造一个更好、更安全的亲密戏拍摄与制作环境做出努力吗？
我想，当然是可以的，或许就能从尊重“亲密戏拍摄
与真实亲密无关”这一事实开始。
日本性别研究学者竹山明子曾指出，美国色情片产业会将这些成人影像仅定义为一种虚构的娱乐（entertainment），而日本色情片产业则是以一种“真人秀”的方式进行生产和理解。
这或许是为什么日本AV女优往往会受到更多，针对其私生活和本人的讨论与关注的原因。
而在大众影视作品中的演员们，也总会面对这样的窥私欲。
“私下也玩很大吧”“有反应了吧”“拍完会不会真打一炮啊”.......
这种在虚构走神到现实里碎嘴的想法是冒犯的，也和《巴黎最后的探戈》里女主玛丽亚因出演了“那样的戏”被视作艳星，而男主马龙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的事实一样，让人不解。
事实与虚拟，制片方应该区分开，演员们应该区分开，观众也是。
我们值得拥有更好的亲密戏场景，不仅是在最后呈现效果的层面，也是在前期制作的层面。
亲密戏指导的出现便是一种努力与尝试。
还是祝愿，在未来能出现越来越多的使用亲密戏指导的影视作品吧。
祝愿演员们越能安全且舒适地拍摄越好。
也祝愿作为观众的我们，越吃越好。
p.s. 如果想互动但不想留言被放出，可以写上【请勿精选】哦~
参考文献：
[1]https://cn.nytimes.com/culture/20161206/revisted-last-tango-in-paris-rape-scene-causes-internet-outcry/
[2]https://www.twreporter.org/a/podcast-2024-03-07
[3]https://www.idcprofessionals.com/
编辑：有点辣的Paprik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