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章润|清华大学法学教授
美国大选,两党角逐,各派一位老人家上阵,雌雄对决,究竟鹿死谁手,揭晓在即。
本来,老美这一套权力交接和政治精英甄选体制,自出机抒,运作多年,颇见成效,甚至蔚为样板。这回玩得过火,走到这一步,好像有点儿不成体统?
对此,有人运用“科学数据”,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恍兮惶兮,其实,也是隔山打牛。人间的事,不是科学管得了的。
至于我大唐吃瓜围观群众,人言言殊,略分两派。一些媒体和舆论幸灾乐祸,以“一团黑”和“政治闹剧”不懈陈辞。另一派似乎认为,民主就是这么回事,上演的本不是道德剧本,友邦不必惊诧。
一国大选搅动寰球,成了公共话题,门槛低,谁都能插一嘴。我们作为局外人,信息不对称,无体己经验,远观近视,就事论事,实则相当于“侃大山”,不用太当真。
在此,不敢谈大选本身,外围立论,讲六点看法。
一、民主就是这么回事
对于本次美国大选中潮起潮落的左翼社会主义与右翼民粹主义,其之突然高亢,席卷亿万民众,以及两党政客的无耻“对撕”,中西主流媒体均感痛心疾首,咸认民主走到头了,开始反思历史终结论为何仅仅流行二十来年就先把自家终结了,云云。
朋友,平心而论,不妨说,这是民主的常态嘛,更是政客的本色嘛,有啥子稀奇的。只不过,这一回两位老人家似乎都急了,更加不堪,如此而已。回溯历史,此非孤例,犹有过之,多得去了。
因此,再申说一句,民主运作与大选过程,就是这么回事。凭仗于此不打仗,借由此力而避免流血暴力,从而,意味着阻遏了更加糟糕情形的出现,就算功德圆满了。
民主能做的,不过如此,你还指望什么?!
在此刻中国知识界和一般民众的政治想象中,民主是一个很高级的政治形态,似乎也是一种道德纯洁的物件儿,总是意味着不言而喻的道德性。比如说,田飞龙用的词,“谁将入主白宫这一纯洁的民主之地”,即透露了这么一点儿意思。
你真的了解美国人怎样选总统吗?
白宫是计谋、机谋与阴谋的集散地,再怎么着,也难以“纯洁的民主之地”来状述。民主没什么纯洁与圣洁可言,既为一种政治形态,围绕着权力打转,在利益和价值中博弈与角逐,则与所有政治一样,是个世俗的活儿。
要说道德性,则民主政治是国家治理、权力分配和价值观念对抗的一种和平形态。其道德及其圣洁,或者说,其之较诸其他政体的可欲之处,仅仅在于避免了宫廷政治的秘密性,在于避免了武装斗争的残酷性,使权力的和平交接转移成为可能,变成常态,从而,一定程度上有效阻遏了权力自我复制、无限扩大的可能性。也就是将极权断送了而已。
所以,民主与一切政治形态一样,从来是与勾心斗角联系在一起的,是与宣传抹黑对方联系在一起的,是与政客的无耻联系在一起的。这不是民主的不堪之处,恰恰是民主之为一种政治形态,本来就一定会伴随着这些现象。
话说回头,民主本身也的确有优质与劣质之分,更有高端与低端之分。民主初期,大打出手,公开收买选票,乃至于像台湾当年那样,不惜枪打头颅,则不妨说此为民主初期,或者,比较低端的民主。但是,经年累月,一旦走上高端,则泱泱乎,施施然。
至少,第一,其为一种程序设计,一步一步往下走,其预期性是可以肯定的。第二,虽然有种种阴谋诡计、抹黑、勾心斗角,但是基本上是在保证民众知情权和广泛参与性的条件下,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接,不用回回提心吊胆,乃至于拿盒子炮乱打一气。
以此衡量,是次美国大选,虽然两位老人家的确皆非理想人选,但并没逸出上述两条框架。虽说民主共和两党经由党内初选居然没有发挥优胜劣汰的机制效应,相反,倒让相对品质较差的胜出,大家自然大跌眼镜。但是,纵便如此,还是基本没有超出民主政治的常规。
未必优胜劣汰,主要在于设置权力交接与转移的和平进程,防范极权也。前文说“阻遏了更加糟糕情形的出现”,意即在此。此即如1887年爱丁堡大学教授Alexander Tyler所言,民主政治并非智慧的统治,而只是多数的统治,它的唯一好处,就在于避免了暴政和极权。
就此而言,此次大选不管哪位老人家上台,搬进那个“纯洁的民主之地”,都算民主恪守了底线要求,而有待于往上走也。所以,有些媒体,不少民间人士,幸灾乐祸,说美国玩砸了,不行了,恐怕言之过早,或者,外行看热闹也。
尤有甚之,在我看来,如同英国脱欧,这次美国大选,恰恰表明“政治的回归”。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最近三四十年间,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在盎格鲁-撒克逊跨大西洋联盟支撑下的世界体系,让先发展起来的发达国家获益甚多。
跨国资本和上层精英人士,这些所谓的世界公民,盆满钵满。与此同时,传统中产阶级财富增长停止,下层民众因为产业空心化,尤其是经济危机的冲击,生活水平甚至有所下降,也是真的。无论是在美国的哈佛大学的哈佛广场、波士顿市区,还是在纽约华盛顿,这么发达的国家,街上居然有这么多流浪汉,实在让人不能接受。英法情形亦然。
因此,置此情形下,人们当然要问,用这么多钱养活政府,供养着庞大的国家机器,究竟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
本来,政治无他,概在五项,“建构主权、区分敌我、厘清公私、进行决断、提供和平”。既然如此,民主政体下作为主权者的纳税人,当然怒吼出声,图所改变。所以,“老炮儿”特朗普以亿万富翁之身,却扮作芸芸众生的救世主,在“自由引导人民”歌声中登场,怪而不怪。
民众不在乎谁代表他们,而在乎有人代表。至于真代表还是假代表,另当别论。当年美法革命,诸位想想,谁在代表?还不都是有钱有势有爵位的吗?!
就此而言,长期依靠中下端选民支撑的民主党,获得的恰恰是中产阶级中上层,包括高层,尤其是过去长期为共和党的钱袋子的“资本大鳄”的支持,实在反常。不是别的,正是在此,表明“资本大鳄”、中产阶级中上层,尤其是上层,既已攫取巨量社会财富,尽享全球化红利,却以全球产业链和世界主义政治,无形消解了政治的本意与本义。
政治,一切政治,必需以一国主权框架内的选民的利益为转移,以选民的利益为重。此为民主政治与政治民主的古典传统,更是现代政治的本意本义所在。因而,此次美国大选,明里民粹泛起,“门罗主义”闪现,内中实为政治要求回归。
政治以普通人平均值的亿万“选民”,也就是“我们人民”及其福祉作为出发点,世俗得很,土得掉渣。它着眼的是眼前、己身与即刻的福利,为此寻找代言人。当今之世,民主落地两百多年,已然疲惫,施行欧美,仿佛多少皆有所背离,代言人功能弱化。普遍的背信弃义,振振有辞的撒谎,字正腔圆的耍赖,成为政客们的家常便饭。
这次大选中怀持“门罗主义”乡愁的草根人民,尤其是中西部美国腹地而非东岸新英格兰的芸芸众生,齐齐为权益而呼号,要求重构选民、选区与代言人的真实政治互动,等于力推政治的回归,恰恰说明美国政治依旧保有原始活力,也是民主机制临危不惧奋力自救的表现。
正因为此,特朗普宣布要废除议员终身制,并且要彻底治理华盛顿滋生的腐败后,民调上扬。几十来愈益空心化运转的美国世界主义政治,一种帝国政治,是否由此拉回到政治的本意本义,正有待我们拭目以待。此种真实政治互动,说一千道一万,不过就是经由代议体制实现“守法者就是立法者、立法者就是守法者”这一政治本原,使得一国之内的全体人民,在可能与可欲的意义上,实现政治上的和平共处。普通民众要求玩老玩法,不要在花言巧语中让民主空转。
在此意义上,英国脱欧,内里其实也是这么回事。
二、民主政治是一种世俗的平庸政治
民主体制是一种世俗的平庸政治,所以才有“政治市场”一说。概言之,其之要义,就是比票,主要不是比人品,也不是比政策究竟高明多少。
说穿了,对于铁杆死忠粉来说,无论政策为何,都会点头。再说,一众选民,面对这个叫做政策的玩意儿,其实也是不太摸门的。
在民主政体的美德光谱与政策可欲性菜单上,只要有实在利益,一切政策就是好政策。至于比竞选人长得是不是俊俏,娘娘个熊,实在是商业文化与消费主义主导下的浅薄,却居然大行其道,弄得大家还真不能不对“长相不重要”这句鸡汤文嗤之以鼻。
因此,民主就是比票,比票就必须认输,民主政治的基石之一就是愿赌服输。这就是市场法则,更加说明民主政治是个俗世的政治游戏,而非山巅之城的圣谕。否则,不服输,就倒退回革命时代,那就险了。
本来,民主政治既旨在避免极权,也在于防范阻遏革命。在此,参选机制本身就意味着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承认这个程序本身合法正当。一旦加入进来,意味着你不仅承认其正当合法,而且,愿赌服输。不然,你就退出,别在这个框子里翻跟头。
就此而言,特朗普还真就是个“危险人物”。既然作为共和党候选人参选,意味着你认同现有选举程序,承认现有选举程序所体现的民主价值。其中就包括加入这个程序游戏,一旦败选,认命服输。但看来老爷子对于可能的败选结果似乎不愿承认,已然就此讲过两次,听起来像是威胁,也是前所未有。
一次说,“我会接受,如果我赢了的话”。还有一次讲,“我看情形再说”。第一句话,半真半假,像是开玩笑,尚有机锋,也可以说回答得巧妙。但第二次的申说就很危险了。他说要看情形再说,朋友,这是个什么情形呢?怎么叫看情形呢?这便留下不确定性。
美国政体之所以稳定,有赖于民主选举制度之程序预期性。不管是否公正,但认同这个结果。当年“戈尔诉布什案”已经在此投下隐患,但尚算和平落幕,法治解决。虽然最后统计结果是戈尔得票高出几百万,但是程序如此,游戏已经结束了,布什胜了,戈尔只好诉诸高院,也只好听命于诉讼裁判,服膺其终局性。最高法院司法权力介入,维持了宪政大厦的稳定,彰显了司法权能的政治效应,可得为国家理性意义上的一大智巧,没办法的办法。
否则,没退路,游戏就玩不下去了。所以,就此而言,特朗普言行及其心态,可谓“反体制”矣,已然摇撼根本了。
在此,暂且不要低估美国体制的自我纠错能力。比如,纵便特朗普上台,定会受到议会制约。他的行政班子,也有一个执行力的问题。再说了,超强的美国社会运动,包括舆论媒体,也是一股制约力量,老爷子一意孤行,可能性不大。
话说回头,我觉得今日老美有点像吾土乾隆时代,那时的中华帝国看着很强盛,但是,存在很多严重问题。尤为要命的是,今天回头看才一目了然,其实已为世界历史的欧洲时刻抛在身后了。当此时代,也有大臣感到本朝问题严重,可一旦开口,不得人心,就差举国讨伐。大家都在说好话,唱赞歌,就你忧郁症啊!
实际上,他抖落出了一个问题,一个严重问题,就是现有的美国体制已经不能框含消化内政矛盾张力了,有待某种程度上的“改革开放”。过去美国体制是能消化的,包括向第三世界平摊成本,利用铸币权稀释金融危机,还有全球范围的战略资源配置,在产业链占据高端,乃至于诉诸战争,等等。但是,现在这个能力弱化了。
特朗普提出的很多问题,在我看来,不是假问题,而是真问题。但是,这些问题有的上不了台面,有的是既得利益者和精英阶层不愿正视的,还有的涉及体制的根本方面与美国赖以傲娇的西方文明的大经大法。
通过特朗普的眼睛看美国的问题,“我们中国人民”遥观美国大选,就是两个视角,一是揣摩民主体制究竟如何运作,有什么优缺点。二是观察探讨其于世界的冲击,特别是对于中国的可能冲击,我们为此可能做出何种回应。
以此定位,则从世界的安全稳定,特别是中国利益的最大化来讲,美国的稳定繁荣,以及由此可能释放出来的民主压力,对于中国并无害处,甚至是有好处的。
美国急剧衰落,不出意料,国朝中人定然会说,“你看,民主制度搞到这个烂程度,你们还在国内搞民主?搞什么搞?!”相反,美国能够平稳过渡,把民主搞好,对于中国是好事。如同中国的稳定成长,对于美国绝对是好事,老美心眼儿大点,要能容忍我大唐的发展成长。
这几年中国威权主义越来越严重,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北非的“橙色革命”与欧美列强不负责任的介入,导致许多问题,在一部分理论家解读,就是搞民主搞糟了。
北非的问题,“败在国家建构,而非民主政治”。这几年欧美金融危机震荡尚未完全消化,以至于出现问题,好像也有人把它怪罪在民主体制身上。置此情形下,威权主义在东亚仿佛不证自明,削弱了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意志,以至于改革空转,“放屁脱裤子”的假改革盛行。
刻下国朝的所谓司法改革,便为一例。保持推动改革的压力,无此压力,民营资本抽逃,知识分子鸵鸟,官员不作为,就想把已然超愈一个半世纪的解决“中国问题”的进程完结,不啻痴人说梦。
就希拉里方面来看,若果登堂入室,更多的是现有政策的延续,有些微调。调整什么呢?比如,“亚太再平衡”搞得厉害一点,对于伊斯兰世界,她可能不会像奥巴马这样相对温和,但总体政策倒也不会有特别大的波动。
要是特朗普上台,至少为了表现得兑现竞选承诺,也会有重大波动。此种重大波动,就内政而言,多少带有反体制的意味。他一个富家翁,从现有体制面获益甚多,而且,一家两三代人,均获益良多,居然在“自由引导人民”的歌曲声中,代表亿万民众,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现象。
为什么?朋友,他把自己扮演成救世主了嘛,而作为平庸政治的民主政治,每遇困境,就会上演这一出,因而,民主政体同样需要防范以救世主自居的野心家。其之竞选纲领中的若干项目,包括废除TPP,废除北美自由贸易区,废除伊朗核协议,指控中国操纵汇率,把中国货品的进出口关税提高到45%,诸如此类,实际上均带有反体制性质,不是“门罗主义”那么简单。
鉴于美国是唯一超级大国,而超级大国没有纯粹内政,其之举措,势必在全球范围内导致恐慌,伴随着不可预测性的,是实际上掀起了反全球秩序的狂潮。
就此而言,特朗普现象,全球范围内的特朗普现象,已然遍布欧美,更多昭显的一种内政与全球治理的体制性问题,其于美国人、精英阶层造成的深层的不安,几年之内消失不了,也难以消化,但却需要正面应对。
三、阴谋论与敌人视角
此次美国大选,自始至终,居然贯穿着阴谋论与敌人视角,前所未有,尤值关注。回溯既往,似乎在麦卡锡时代与激烈冷战时段,也没出现过这种现象。
此次大选最为惊心动魄之处,也是吾人隔洋遥观,最需关注而警怵者,莫此为甚。对于曾经长期生活在“阶级社会”与“阶级斗争疾风暴雨”中的中国观察者来说,这不等于是两位老人家在美国搞“文革”吗?!
这边厢,特朗普傥言奥巴马和希拉里制造了“伊斯兰国”。而且,特朗普指认,无论民调还是媒体,均被“操控”了。不过,美国主流媒体在此次大选中选择性站队,背离理应恪守的客观公正信条,有失信誉。
那边厢,希拉里指认特朗普是受俄罗斯与普京支配的木偶,甚至指控普京与俄罗斯的网络黑客,兴风作浪,暗中勾结,配合特朗普上位,其言其行,同样离谱得令人不敢相信。吊诡的是,业经证实的事实是,希拉里竞选班子主席和俄罗斯,倒真的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好,特朗普老爷子光指控中国操作货币,没说中国操纵大选。
无论是这种政客伎俩,还是深层的意识形态,旨在将对方推向敌人一方,从而,间接描摹成国家公敌,持取的是敌人视角,奉行的是敌我思维。而一旦成为敌人,在此意识形态中,也就是在西式法理中,则逸出法权保护,不属竞争对手,乃至人格不存,尽可“全党共讨之,全国共诛之”。
本来,分清敌我,是政治的要义之一,但只限于内政之非常政治时段与国家间政治。一旦过渡到共和国常态政治,则共和国之内,基于宪政而普世分享的公民身份,意味着共和国内只有违法犯罪者,并无敌我之别。这就是为何南北开战,杀得个人仰马翻。一俟战争结束,南北皆为同胞,统一国家之国民与公民也。
此外,敌人视角预设存在着一个不可知——从而居心叵测、更加危险凶残——的外部敌对势力在支持你,做你的后援,以此煽动国内民意导向。而在他们看来,美国恰恰存在着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这样,不仅将政争对手以敌我处理,也等于取消了两造皆当服务的亿万国民的公民人格,同样摇撼国本。
如此阴谋论与敌人视角,今日居然在民主政治高度发达的美国社会堂而皇之,原因众多。须知,这两位老人家,都是打冷战岁月走过来的。在其青壮年,冷战打得不亦乐乎,他们的身心,不可能不受此影响。毕竟,历史性是人性最为重要的特质。
更为主要的在于,帝国政治大框架下,长期以来,民主空心化,早已背离了民主本意,换言之,似乎不再理会代理人与授权者的公民性互动。现在恰恰是普通民众基于一己利益视角,反倒把民主拉回到原有的出发点,回归经典民主政治的重心,却又尚未重新落脚之际,政治空心化已然运转多年之时,为了争得舆论和选民,政客们遂无耻玩弄操纵法术,不惜制造这样一个敌人视角。
但愿美国体制的纠错能力,能把敌人视角扳回来,重回共和国视角,而共和国不是别的,是一个人民及其不同的利益选择者互惠互利的分享的家园。
当今世界,出现了三大现象,触目惊心。一是自土耳其,经俄罗斯与中亚,再到远东的强人/强权政治崇拜;二是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特朗普现象,散布于欧美,反映了下文将要阐述的白人危机感;三是弯月状伊斯兰极端势力一脉横决,同样自土耳其中东延展至中亚西亚,再到东南亚。
它们的出现,作为共同背景,引发出下列现象。
四、美国衰落和白人优势的全民焦虑
注意,当我们说美国稍弱或者衰落时,一定要记住,这是相对衰落,必须记住的倒是,老美依旧是当今世界霸主。此外,饶有意味的是,像俄罗斯、土耳其这类内外交困,具有潜在帝国倾向和帝国情结的国族,不论斯拉夫还是突厥,隐隐显露出某种重振帝国的躁动,是否因此而导致战争或者新的冷战,同样构成了一道背景因素。
在此,贯穿这次大选的一脉主线,可能,也是最为核心的基础因素,就是美国普通民众对于自家安全、福利和美国的全球性支配地位的忧虑,特别是白种美国人对于自身地位和福利的不确定性,忧虑重重。
曾几何时,白人工薪阶层既享有基于种族的特权地位,同时又获取了整体经济增长带来的长期福利。如今蛋糕摊薄,福利有所缩减,于是,对于未来的确定性及其自信,均打折扣。
因此,在此忧虑的深层,是对于美国全球治理能力以及基此给予美国普通民众以霸权红利的国家势能衰落的全民忧虑。两造彼此攻讦,却均源于同一隐忧,而隐忧在此。
职是之故,希拉里竞选政纲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抗击中国的成长,保持美国对于世界治理的主导权。奥巴马申言,“如果我们不制定规则,中国人就要制定规则”,实际牵涉到全球治理主导性的再分配及其话语权,同为此一隐忧之表现。
特朗普反对TPP,包括反对全球化移民中劳动力的全球移动,似乎重行某种“门罗主义”政策,实为基此隐忧而以此反制,还是在于捍卫既得利益,并以过往长期奉行的全球治理的经费分摊,这种商业帝国模式,来经营全球体系,谋求自家利益的最大化。
换言之,美国挑头,诸侯分担,而且,实际上一直在分担,是这个荣损一体的体系的裹挟性所在。只不过,特朗普认为分担不够,因而,更加苛求,如此而已。凡此种种,其实贯穿的还是前揭思路,就是对于美国主导世界地位的超级帝国衰落的担忧。
这给我们一个启示,就是民主大选,忙东忙西,声东击西,首先均为基于内政治理的和平方式,是一种“国内的”事情。
无奈美国是个超级大国,内政意义上的民主政治必有外溢效应,与此同时,其所主导的全球治理又有一个内卷效应,这种内卷效应使得任何大选总是对于国内民意的反映,也是对于国际政治版图重新划分这种深层忧虑的直接间接反映。
两重效应重叠,这一历史背景因素令人一喜一优。喜的是全球治理终究可能迎来民主化的时刻,虽然依旧遥不可期;忧的是像美国这种全球公共产品的供给者,一旦在一个较快的时段内相对衰落的话,则从国家理由来看,将给中国以喘息之机。
从公民理性观之,一个失去了强大外部压力的中国,“中国问题”意义上的大转型尚未完结,则其威权治理结构必将板结,甚至更加严重。同时,也会在全球范围引发文明板块与政治结构的重大波动,乃至出现一个全球动荡时刻。
就此而言,对岸大选的鸡飞狗跳,恰于中国具有警示意义。要求中国的内政转型与参与全球治理,较诸往昔,均需更为审慎,等不得,急不得。比如,“一带一路”构想有助于拓展中国的战略纵深,中国走到这一步,经济体量成长后也需要有相应的战略纵深,自不待言。
但从中国新疆霍尔果斯边界口岸,一直往西至中亚西亚、俄罗斯,直至土耳其、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沿线有四十五个国家,上百个民族与语言,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历来最为集中的纷争之地。尤其是中亚西亚一带,包括阿富汗、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是突厥民族的聚居之地,也是几大民族的交战之地,历来号称“帝国的坟墓”。
当年英俄在此争霸,英帝国遍体鳞伤。后来美苏争锋,苏联留下十万尸体,败走麦城,并终究连动造成内政巨变。美国在这儿的几场战争,也是元气大伤,至今未痊。
中国以内政转型尚未完成之肉身,以这种战略透支的方式,在此经营,实在风险重重。这种战略导向,有可能将中国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这一点经济发展红利打水漂。搞不好得不偿失,中国经济发展就此到此为止夭折,未来三十年缓不过气来,也不好说。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1894年甲午海战,以洋务运动为旗帜的中国近代第一次“改革开放”,及其所带动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就此夭折。1937年日寇侵华,再度打断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此后以1949年为界,是经济重整、社会和政治重建阶段,实为西方马列偏锋君临中国统治中国的时段,第三度打断近代中国历史的主流进程,要到著名的“三中全会”这才重回正轨。
鉴往知来,自美国大选而返身回视自家隐忧,则隐忧大矣。
五、文明的腐朽与再造政治
毋庸讳言,美国以广土众民,历经生聚作息,将西式民主政治推展至绚烂,也是希腊以来人类民主政治所能达臻之善境。冷战三十年,两种普世性绝对主义对决,以跨大西洋联盟取胜收盘,老美成了唯一超级大国,堪比罗马。
准确而言,如果说英美曾经联袂而为罗马,则二战结束,意味着西罗马英国消陨,那边厢,美国续领风骚,蔚为东罗马,就是拜占庭。耶诞476年西罗马灭亡后,拜占廷一直撑到1453年为奥斯曼所灭,延祚千年,漪欤盛哉。所以,尽管比拟不伦不类,在下仍以美国相当于东罗马为譬。其实,美国既是罗马,也是攻陷罗马的年轻蛮族,二位一体也。
不管怎么讲,迟至本世纪初年,美利坚依旧是一个支撑提供全球秩序的建设性力量。此后,自信膨胀,“作”得很,仿佛步步臭棋,虽说依旧是一强独大,却已不再风光无限。
任何事情均有两面,民主政治绚烂之际,可能就是文明走向腐朽之日。想当年,柏拉图柏老就曾多所喟言,今日大选,也在仿佛印证柏老的宏论。
就此而言,在宏大视野立论,径以“门罗主义”的美国和“威尔逊主义”的美国分类,将两造的对立视作“两个美国的对决”,虽不中,亦不远矣。田飞龙说本次大选票决之日,11月8号,就是“世界历史的美国时刻之时间节点”,说得漂亮,颇见眼光。
“门罗主义”式情绪复燃,不仅意味着美国心智面对现实,不免缅怀旧日田园生活与无忧岁月,也意味着文明巅峰上的国族,心气、精气神不行了,要往回收。是的,好像美国的精气神遇挫,要往回收了。当然,无论收放,均以自家利益最大化为为准绳,同样是一种智慧。绚烂之极,文明难免有点腐朽,早为罗马、华夏与拜占庭、奥斯曼诸帝国的兴衰更替而屡试不爽。
就是说,伴随着奢靡的是萎顿,高亢几近虚夸,壮志不在,浮华的外表包裹的是老气横秋。置此情形,在下为邻居忧,以为可能美国现在最为需要,也是其所面临的重任,便是古典政治的再造,借助这次民间推动的政治回归而再造政治,堪为纲举目张。如同中国今天需要施行,而面临的重任,是要将现代政治落地,美国现在面临的便是再造古典政治这一大是大非。
在展开之前,先就具体技术层面来看,有一点在下感触尤深。美国大选以整整一年为期,实在太长了。当年美国地广人稀,一开始既无火车,也无汽车,马车颠簸,为了拉选票争选民,把美国这么大的地界儿跑一遍,舟车劳顿,实在不易,不以一年为期,哪里忙得过来。纵便一年,也跑不完。
你想想,1848年第一次美西战争之前,老美幅员已达六七百万平方公里,后来更拓展至差不多一千万平方公里。在这种情况下,一年时间,走街串巷,拉票站台,委实辛苦。但如今情形丕变,资讯发达,交通便捷,有无必要作此一年之战,恐需再思。
当代民主政治国家,可能美国大选时间最长,耗资最巨,太过靡费。日本参议院改选,时间两个礼拜;英国大选几个月时间。时段太长,各方牵连,虽说有检视辩驳公共政策的宽裕,却牵扯各方,无谓造势,乃至于无事生非。所以,可能美国人也面临着一个重新设计调整民主制度的问题,而有回到古典民主政制的必要性。
其之急迫,就像我们要学习启蒙以来的现代民主政治,而将其在当下中国落地一般。
关于“再造政治”,局外人做局外思,想来有四点可以考虑。
第一,“政治止于水边”。这是美国的政治传统。美国南北无强国,东西无邻国,地缘格局殊胜,占尽天时地利。
“政治止于水边”这句美国的政治谚语,仿佛脱胎自古希腊的“政治止于城邦”,城邦之外,非神即兽。其意有二:一是美国之外的事情我们不管,而美国意味着一种主权框架,你们别惹我。二是美国之内,我们皆为公民,因此享受公民权利;美国之外,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野兽。
在此语境下,政治回归,回归到“政治止于水边”,实际上首先意味着要回到民主政治的原本发生的政治边界之内,即回归到一国主权框架之下。说到底,政治和民主政治都是一个主权框架下的内政。
所谓的“国际民主治理”或者“全球民主运动”,实为对于国内民主政治的泛化,也是基于内政治理的民主化而油然不能自已生发出来的对于国际体系的美好憧憬。
可我们知道,国际体系是丛林社会,一个自助体的秩序,也正是因为是丛林社会,所以要求施行全球治理。它可能是霸权秩序,也可能是帝国秩序,剩下的才可能是康德秩序。此番美国大选透露的帝国战略收缩意味,歪打正着,实则指向政治回归之路。回到什么地方?首先是回到主权框架之内。
第二,重申民主政治或者政治的利益关系本质及其道义性。在此主权框架之内,民主政治之必要,之所以发生,全因利益关系。因此,再造政治,就是在主权框架之内,重申、重构并且牢固下来民众及其代表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其间原因有二,一是不仅因为民主成长到一起程度之后,选民呈现疲惫状态,被选举人当选之后背弃竞选承诺成为常态,因而需要重申利益代理关系的民主本意。美国既是世界帝国,“世界公民”们心思精力不是“止于水边”,倒是“在水一方”,这便违背了民主政治的利益本质与本意了;另一方面,也就是第二个原因,借此承诺和兑现关系,实现和平共处。富人和穷人,上层和下层,精英和草根,由此在政治上和平共处,实现“主权在民,治权在贤”的政治架构和政治理想。
利益关系是本质,民主政治的本意;主权在民落地后的和平共处,兑现的是民主的本义,体现的是民主政体的道义性。
也正是在此,“帝国负担”作为一个实际问题,必会凸现。就是说,美帝国不仅是全球治理公共产品的提供者,蔚为“负担”,而且,一旦真的通过战略收缩减负,导致帝国光辉和帝国荣耀,特别是由此而来的帝国红利衰减,则无论是官方还是民众,是否乐意,同为前述隐忧之另一侧面原因。
第三,防范救世主式的英雄君临天下。如前所述,因为民主政治恰恰是常态政治条件下的平庸政治,他要求的不是英雄,毋宁,能够兑现竞选承诺,在宪法框架下的执行者。
相比而言,救世主式的英雄恰恰对于历史的深层脉动和时代苦痛,具备天然的敏感性,从而,极具煽动性。遭逢乱世大变革时代,例如,一个大转型时段,可能真的需要这种人以为历史的工具。但在民主政治、常态政治、平庸政治之下,其之风生水起,便隐含着极度的危险性。
不说远的,就说这百来年间,历史舞台上有多少这样的煞星粉墨登场,祸害完了,他灰飞烟灭算了,可生民涂炭啊。拿普京这样的人来说,其之“一夫强,万夫弱”,再祸下去,非把俄罗斯整垮不可。
第四,从社会政策议题回到立国本义。民主政制落地之后,诸如“大转型”这样的问题不是高频率的事,所要处理的是公共政策。除开遭逢战争,否则,也不不存在重大的“政治决断”。因此,美国大选也好,其他民主国家大选也罢,我们看到,辩论的主题主要均在社会政策层面,由此展开,伸展至细节。
比如,美国这次大选辩论议题,展现的是当代“文明国家”的“文化政治”。举凡同性恋、尊重女性、医疗福利、对待少数民族的态度,对待移民和难民问题,等等。唯一涉及到“古典政治”的,就是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及其改革,还有对待国际政治中美国的政治责任,特别是伊斯兰极端主义、俄罗斯与中国,在美国遭受的“威胁”等级与“敌人”光谱上,其之孰轻孰重,孰先孰后。至于偏离主题,专事人身攻击,不仅偏离政治主题,也偏离了文明国家之文化政治也。
就此而言,在美国的今日,如何使竞选政治从着重社会公共政策讨论,上升、引申、回归到“立国本义”,恐怕是在这个发达国家民主绚烂而疲惫、全球治理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段,对于美国和所有民主国家都提出的一个“大哉问”。
可能,你会说既然这些民主国家的现代政治转型早已完成,“立国本义”那一套已经落地为自由主义的政治民主架构肉身,无需讨论了。可问题在于,这个体制运行了两百年、三百年,身心疲惫,也好像有些健忘,因此,重温当年的立国本意与政治本义,也就是在重温政治,从而使得社会政策、福利层面的讨论不至于淹没政治本身,这才能保障民主政治不至于变成民粹政治。回归政治与再造政治,其意在此,其义亦在此。
在中美比较的维度上,可能今日美国重在再造政治、回归政治。实际上,早在亨廷顿晚期二十年的著述中,所提均着力于此。对于今天的中国而言,扶贫攻坚战、女性职工哺乳期福利、同性群体合法性、吸毒、艺员离婚结婚开撕,凡此种种,都是真问题,却非“中国问题”政治的本意与本义。毋宁,就后几项而言,更多带有现代化进程中的后现代意味。
在“中国问题”的意义上,中国今日依旧是“中国向何处去?”这一大是大非,其间关键一条,也是最后的临门一脚,就是将现代民主政治落地生根,全力以赴把建设中国的立宪民主共和国这一超逾一个半世纪的工程杀青完工。各位想一想,要是今日中国领导人竞选,纠缠于LGBT,大家还不嚷嚷:怎么不干正事,尽扯这些“里格隆”。
六、美国社会的“分裂”?
坊间议论,本次大选进一步暴露并强化了“美国社会的分裂”。比如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发表的文章,题目就叫“希拉里未必赢,美国的分裂却不可免”。
我们作为局外人,不要听风就是雨,也不能视若无睹,一笔带过。若果“分裂”只是个新闻用语,倒也罢了,但它同时是个社会学政治学的分析概念。
对此,我的看法是这样的。
第一,没闹崩。人间从来分处不同社会阶层,有穷有富,有高有低,贤愚并列。人世自古分化为不同集团板块,包括家族集团、种族集团、利益集团和志业群体。
究其实,所谓社会本身,不论何种何时的社会,从来就是笼统之下的条条块块。现在的问题不过是,凡此条条块块,置身民主政治条件下,各自诉诸政治组织形式,经由横向公民联合,借由民主程序,表达利益诉求而已。其所造成的利益对抗、价值冲突和人际扞格,只要没闹到动刀动枪爆发战争的程度,例属正常,依旧可以说这是一个统一的、基本和谐的、完整的国家和社会。刻下老美,各色人等,唱得响,跳得欢,盖有法制兜底,和平玩闹,值得羡慕呢。
美国历经政治民主选举运动,亿万国民,虽有黑白对立,却还算是和平共处,未见人头滚滚,便已是共和国上上之境矣。当然,美国也不是没有闹崩的时候。真正闹崩的事,便是南北战争。如今的弗格森小镇,白人搬走得差不多了,依旧是个黑白隔阂与对立。
即便如此,南北一战后,美国不曾爆发内战,是世界上少数百多年间没有内战的国家。其间诀窍无他,还不就是通过民主方式,特别是它的程序设置,成功释放矛盾,消化矛盾,整合社会。这是民主体制的一大优点,文明看热闹的同时,不能忘记和否定。
第二,民主认同。无论是哪个集团,民主党共和党人也好,同性恋异性恋也罢,斗归斗,却都分享着一个共识,认同一种斗法,就是无论我多么反对你,但我认同你有表达自家观点、利益和价值的权利。
换言之,全体国民对于民主体制本身具有高度一致认同。这一点,是迄今人类治理所能达成的最大民意成就,也是美国与其他民主社会给予人类社会治理所能提供的最佳提示。
民主是个好东西嘛,要不是有这玩意儿撑着,那各拥霸主的两党群众,智商情商义商灵商不过如此,还不早就打成一团乱麻了?!
第三,美国认同。拿美国个案来说,不管是特朗普阵营还是希拉里阵营,抑或其他什么阵营,他们对自己作为“美国人”这一点分享着高度认同。换言之,美国意识、美国的国家意识和美国公民意识,在这些头面人物与普通美国公民身上,实乃根深蒂固。
因而,你看无论哪一方,都把“美国”和“美国人”抬出来,大招牌,吓死人。不是让它“更伟大”了,就是令其“威震四方”。希拉里指斥特朗普的罪状之一就是“否认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族”,额嘀个神。就连我们一些搬家过去不久的华人移民,也是以“美籍华人”或者“华裔美国人”定位自己,眉宇神情之间,仿佛有些自豪呢。
所以,这种美国认同、美国意识,成为一种凝聚力,使得这个系统纵然有多少利益冲突、价值龃龉和人际间的勾心斗角,倒还不至于如清末民初之“两广独立”“满蒙独立”那般分崩离析。
第四,宪法兜底。光有认同不行。如同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卖,认同在就是一家人,认同变了,就只好分家过日子了。因而,在国族主义的意义上,为了国族的一统,体制保障乃是非要祭出的利刃不可。图穷匕见,抛开立国时段的枪杆子,常态政治之下,就美国而言,这利刃就是“宪法兜底”。
“主权在民,治权在贤”,置此社会,需得容忍纷纭利益与主张,包括各种异见立国主张。
直到现在,有关立国与南北战争的异见,一直都存在。但是,纵便戏剧性如此,其间“宪法兜底”,笼络起并维系住一个高度多元化的帝国,任何通过武装斗争分裂美国的行为,就此失去合法性。
第五,光荣分享。美国造成的安全、富裕、世界老大的地位,是全体美国人的光荣和自豪,他认同这个国家。
第六,文明与种族因素,蔚为深层。现在民族国家建制,源于解决种族民族问题,却又难能彻底框含和消化,遂治丝愈紊。欧美亚非,都有种族民族问题,夹杂穿插着文明板块因素,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不同种族,不同文明,如今在一个屋檐下一起过日子,有人不干,有人不服,这便搅成一锅粥了。而文明因素中,宗教信仰尤显突出。
若说“分裂”,这才是核心问题。老美人种五色杂陈,宗教文明因素亦且纷繁,现在国力国势尚算强健,都还拢得住,至于将来,走着瞧吧。
以上絮絮叨叨,看似盘点对岸别人的家务事,实则萦念的是自家的坛坛罐罐身家性命。看官若能耐心读完,至此会心一笑,则皆大欢喜,身心康泰也。
许章润系法学家,此为天则研讨会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