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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之是谁?达康书记都为他买单

南方周末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5-10 14:58

正文

达康书记那么红,谁是他的偶像?


多年前的一天,年轻的达康书记、人艺演员吴刚走进了一家小餐馆。一个老头儿推门进来,要了一份素炒饼、一瓶啤酒。


达康书记毕恭毕敬地走过去打招呼,老头儿很高兴,一边吃一边叮嘱他好好演戏,要对得起北京人艺的牌子。话一转,老头儿又感叹着:做院领导,我不是这块料!要是能不干,至少还能演两部戏!边吃边想,又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服务员突然大喊一声:唉!那老头!还没给钱呢!


达康书记急步冲到服务员面前:瞎喊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钱我付了……



所以,你知道这老头儿是谁吗?从达康书记吴刚,到濮存昕、何冰、梁冠华……全都是他的迷弟。


他就是演员于是之。


于是之是谁?达康书记为什么这么服气?  

时长:6分23秒   出品:南瓜视业

小人物,大演员


于是之是一个一辈子演小人物的大演员。


《龙须沟》中的程疯子、《虎符》中的信陵君、《骆驼祥子》中的老马、《日出》中的李石清……在他演过的许许多多角色中,《茶馆》里的王利发无疑是最棒的一个。怎么个棒法,濮存昕曾道出一线天机:


“《茶馆》一幕中各色人等的上场都携风带雨的,如八仙过海,各显精彩。戏,并不多在王掌柜身上,但是之老师,守着‘配’的本分,穿针引线把戏给每个上场的角儿托得舒服,衬得妥帖。”


濮存晰(右)与于是之(左)合影


何冰曾坐在排练场的地上看于是之演老舍。于是之出场,没有台词,倒背双手,缓缓踱步,台下却全部泣不成声。何冰坐的距离太近,脖子酸痛,但何冰觉得:“戏在那里看是最好的,只有表演,纯粹极了”。



多年以后,何冰在《赵氏孤儿》里也有一段没有台词的戏。对照当年的于是之,何冰感叹:“到那时我才知道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敢说自己会走道儿,得需要多大的本事,那不是个简单的物理位移,是一个舞台的美学样式。他在人生和艺术的道路上要走多远才敢在舞台上放慢他的节奏啊!”


伟大演员也为吃穿发愁

在于是之的时代,演员只是演员,不是明星,也不是艺人;表演只是表演,跟走红、代言、出场费、身价等等无关。吃还能凑合,伟大的演员于是之常为穿发愁:


“棉衣袖子棉花已经出来。我在镇上买了四千元的青布,又花一千元手工,补上两块,现已无虞了”

(1951年家书,时于是之在湖南参加土改。)


“今天是刚从公园赴宴回来,刹那间痛感衣服没有之苦。(欧阳)山尊建议可多去人民市场,他最近即以廿五元买到样子很好的西装一套,又以十元得白皮鞋一双,我只想能廉价买一套,逢有喜庆宴会,装装样子,也就算了,其他我什么也不要了。”

(1955年家书,时李曼宜在天津演出。)


“要‘驰书告警’的是,毛袜子已破一洞。是这双鞋不好磨破的,所以请你一定要把我的布棉鞋找出来,并送至缝鞋摊上打一打‘掌儿’。”

(1961年家书。时于是之在密云参加“整社”。)


家书里头,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你也许会说,物质匮乏的时代大家都匮乏。是。但匮乏的时代,个体的精神世界也千差万别;物质极大丰富的今天,还会不会有于是之那样的演员?


在1955年的一封信中,于是之这样向妻子描写一岁多的儿子的日常:




于是之与夫人李曼宜合影


曼宜:


小车已被送来,但是是哪位好心人送来的,至今不知。儿子坐小车上,两手扶扶手,两腿则大腿架在二腿上,如一少爷。


走路已有大进步,边走边歇,几可横贯全屋,不扶东西。距离大约与我游泳能力相等。


给买傀儡两个,小桶小铲一份,按肚子可响的小娃娃一个,但最爱玩的却是那把破铁壶,常持壶屋中漫步。


新学会的字汇,如下:“掉!”“起!”“洗!”“走!慢—慢”(只在走时说)新学会的动作,有擦汗(道具:手帕)。鸽子飞(有声音)。


1961年12月至1962年1月,于是之随市委工作组到京郊密云参加整社。家信中,他常向妻子曼宜描述自己手头的工作。有时,他会漾开一笔,白描一副乡村野景,寥寥数语,可见此人心明眼亮、内心平静:


“今天,太阳很好,两边山上都堆着些白云块。人是很少的,偶尔才有一辆大车,牲口拉着,缓慢地走进山中去了。骑自行车的人,还常有来往,但在这大山之中的大片土地上,不过觉得是一个移动较快的黑点而已。山冈上有时走下来一个小孩,背着一丛茅柴,他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走进了自己的村落。待他走后,再环视周围时,一切又复归于阒静。山上的云块仍旧堆积在那里。真静啊,静到能听见远处村落里孩子和妈妈说话的声音。更廖廓的远处,还隐约地传来中午的鸡鸣。”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据夫人李曼宜回忆,照片中的于是之总是“弯眉皱眼”的


使于是之成为于是之的,并不仅仅是他快乐的好脾气和着眼细微的小情趣。在或长或短的家书里,表演一直是若隐若现的主题。为了创作拟议中的《大禹》,他抄《古史辨》,读中国古代神话、古希腊神话和悲喜剧。他请妻代为留意《诗经》里描写迁徙、定居的诗篇,因为“在'大禹'里都用得着”。


于是之(中)在《茶馆》中饰演老年王利发


为了拟议中的《鲁迅》,他接连阅读鲁迅的杂文,并发誓在鲁迅诞辰八十周年那年,把鲁迅在上海十年的最辉煌的文字研究一下,“算是一个‘自修式的纪念’”。


为了演《关汉卿》里的配角王和卿,有一段时间,他埋首于元代的散曲小令。那一段时间的家信也都是用毛边纸、墨笔写成的。


他为曼宜写情诗:


“歌柳水旁生,

纸条撩心乱,

只问水深处,

根共谁连理?”



并没有念过很多书的于是之似乎无师自通的懂得:表演的道理与一切艺术门类的道理是相通的。友人赠他一册米芾的字帖,他大呼“看着真是享受”,“较读那册板桥书更有味道。板桥还多少失于怪诞。小时学写字,以为结构最难,大了,略略地能够区别美恶后,才知最难的是笔力,结构比起来到容易了。写戏演戏道理也与此贴近……”


各种艺术门类的零星刺激积攒到一定程度会转化作内省式的感悟:


“最近又听了一次评弹,获得一个对我算是很重要的启发,就是我发现自己的‘内在状态’不够活跃(此是自撰的名词),而演员的内在精神状态应经常保持住活跃,有如匍匐着的小兔,随便有一些什么影响,骤然飞跑,腾挪如闪电……我自己的精神状态常是极执着的,也还有木然若呆的状态,这些对自己的职业都极不相宜。


做人从心里知应忌浮浅,为怕落浮浅之嫌,宁趋沉着。但沉着深刻怎能装得来,还不如开朗些。原是浮浅便以浮浅与人相见,原不浮浅,也不会因开朗而浅下去。这样习惯了有助于精神状态的解放”


鲁迅说“灵台无计逃神矢”。于是之的灵台之上始终有一个靶心,那便是表演。任他红旗漫卷,潮起潮落,有靶心在,于是之就始终是于是之。





一书·《于是之家书》

国内某导演曾感叹,荧幕上只有于是之可以提笔写字,不用替身


家书跨越1950年代到1980年代的三十年。期间,于是之有12年无法登台,剩下的18年里也经常要上山下乡、山南海北,打各种运动的酱油。于是之会像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一样为伟大时代欢欣鼓舞:


“晚上过一小镇,镇中小学生和妇女,扭秧歌相迎,并尾随送我们出镇,喊口号曰‘中央土改团来了,我们穷人,可以彻底翻身’。一群小孩,穿得确实破烂,——我热泪盈眶。”


于是之与芸芸众生的不同之处在于,不管大时代如何变化,是冷是热,他始终有自己的一份小情趣,大时代吞噬不掉他的小日子。家书里的于是之快乐、好脾气,市井气和书卷气毫不违和的混合在他身上:


“又有廉价唱片了,花九毛多钱买了五张:两张戈都诺夫,两张舒伯特,有一个是鳟鱼,一张柴可夫斯基。”

(1958年家书,时李曼宜在河北、山西等地巡演)


撰文 | 石岩  

网编 | Alice 白夜 雅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