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冬季,戴同一条围巾,用同一个牌子的洗发水,在同一层楼的地方幻觉对面楼里徘徊着人影,每晚上床之前将日历翻到第二天的那一页,缩在被子里看同一个作家的科幻小说,渴望拥有一只黑漆漆如夜色如煤炭的猫,胜过渴望拥有一个暖融融如烛火如焦糖玛奇朵般的爱人。
丁朦发觉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淡漠,仿佛只有一半灵魂,还踟蹰在世间游荡。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是怎样丢的,又丢在了哪个年代的哪个季节的哪座城市的哪条街上的哪扇窗户的哪个男人的一呼一吸之间,早已不复记忆。
你知道,许多东西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就像覆盖苍茫大地的雪,来时轰轰烈烈,去时隐晦无言。
整座城市雪花霏霏的那个夜晚,丁朦梦见自己独自一人,走在北方某座曲折深沉的四合院之间,盲目地兜兜转转,仿佛在痴痴寻觅某个人。
直到嘴唇发干,眼睛流血,丁朦都没有遇到那个人。
直到被凌晨四五点钟晦涩的天光,以及絮絮缠绵的雨雪声响唤醒的时候,丁朦都没能够找到那个人,只是全身腰酸背痛,心底失魂落魄,就仿佛跨越千山,走过万水,爱过一春,辗转又是一秋。
丁朦却再也无法睡着,只好披一身厚厚的衣裳,在黯淡的天色里,走到卫生间,神色苍茫地蹲下来,一件一件一丝不苟地洗着衣裳,像一个被生活榨得干瘪憔悴的老妇人。
洗衣机就在她身边,她不是忘记,而是不愿去想起。
今年的冬天,她二十三岁,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悚然一惊。
在某个日升月落,飞鸟与还的时空里,她总错觉自己已经走过了人世间的万丈红尘,不必再抛掷心情和某个人我我卿卿。
别人总说,看着你的眼睛,让人觉得沧桑,想要即刻疲倦睡去。
*
深夜十点钟的地铁站,丁朦醉得眼神飘忽,脚步虚浮,却依然倚着墙壁勉强走着。
她不是酒徒,这一晚却酩酊大醉,因为她知道自己将要告别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
她不是没有朋友,却一意孤行地独自走上夜黑风高回家的路,想起来不是不后怕,但那一刻她有着不可违逆的倔强。
她记得最后一班地铁上,人影寥寥,一个穿着棕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她,并且尾随她下车,在电梯上故意与她并排站着。
她朝着他做出呕吐的样子,男人下意识地下踏一步,丁朦借着微醺迷离的眼神,给了他一个鄙夷厌恶的笑容。
直到躺在房间的床上,丁朦整个人仿佛一条酸软颓唐的蛇,从内心里轻吁一口气。 幸亏她早已如此习惯,一个人走这条寂寞无声的路,所以哪怕酩酊大醉,也能够借着方向感平安归家。
人是多么强悍的动物,无论什么都会艰难适应,尝试着慢慢习惯。 草履虫到游鱼,海洋到陆地,高山到峡谷。推杯换盏的热闹到曲终人散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