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视频嵌入日常生活结构的过程中,“沉迷问题”渐次显现。短视频沉迷的视觉体验隐喻着凝视的意义,其视觉关系主要通过沉迷者对景观的显性凝视以及平台对沉迷者的隐形凝视进行体现,昭示了沉迷者的“看”与“被看”双重身份。短视频沉迷的形成原因是通过“看”获得他者认同、自恋性认同与“力比多”投注,其主要影响又在“被看”的意义中面临“欲望膨胀”“身体牵制”和“思维钝化”的危机。治理短视频沉迷问题需要用户理性克制、平台升级终止机制、社会有效引导等多种策略共同推进,才能使消极的沉迷者转变为积极的使用者。
在移动互联技术的不断浸润下,大众社会的视觉传播平台日渐被短视频媒介所主导。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12月,我国的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53亿,在整体网民中的占比为96.4%。[1]不言而喻,短视频已成为网络传播的重要活动场域。与此同时,短视频亦在不断占据社会个体有限的自然时间。Mob研究院发布的《2023年短视频行业研究报告》中提到,目前短视频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近3小时,且5年呈持续增长态势[2],用户使用短视频的时间阈值上限不断被突破。由此看来,短视频正将用户捆缚在视觉景观中欲罢不能,突显出过度性与失控性的行为倾向,导致短视频沉迷现象的发生。与网络沉迷、游戏沉迷、手机沉迷相同,短视频沉迷亦具有“强烈渴求并反复使用以获得快感或避免不满足感”[3]的精神状态,可能“导致明显的学业、职业和社会功能损伤”[4]。但不同的是,短视频沉迷更强调沉浸感与虚幻式的视觉景观对使用者的欲望把控。
短视频沉迷所表征出的“强烈的、持续的渴求感与依赖感”[5]是探讨沉迷行为无法避之不谈的问题,其中隐喻着主体欲望在视觉行为中的满足与否,而“刷”“拍”“播”等行为又受到短视频平台的预设与干涉,因而短视频沉迷并非简单的视觉行为失常。在凝视理论的话语结构中,“自我”“欲望”“他者”“权力”等语词充斥在视觉行为的诠释逻辑之中,而“凝视”意指携带着权力运作、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6]。可以说,作为剖析视觉行为的关键切口,凝视为理解视觉行为背后主体、短视频与权力之间的张力提供了可行性框架。基于此,笔者尝试在凝视理论观照下,阐释短视频沉迷过程中“看”与“被看”的视觉关系,并对短视频沉迷的形成原因与主要影响进行探究,进而总结出短视频沉迷的可行治理策略,为理解移动互联时代的“媒介沉迷”提供新的解释路径。
在短视频沉迷的视觉境域内,景观是沉迷行为的实施对象,亦是沉迷者与平台相互牵缠的中间物。所以,视觉景观是剖析短视频沉迷背后“看”与“被看”的着手点。视觉景观的特殊位置意味着沉迷者在短视频沉迷中既以“观看”而存在,又因“被看”而显现,即沉迷者在对短视频,乃至对自身或他者身体凝视的同时,也是平台凝视的对象。
(一)“观看”的客体:沉迷者对景观的显性凝视
在短视频沉迷者与景观之间的视觉关系中,沉迷者主动凝视客体化的视觉景观是较为浅明的认知。此时,沉迷者以“观看者”的身份存在。然而,在视觉文化的话语版图内,景观是具有迎合意味的,且用户身体因视觉化趋向演化出了短视频内独特的视觉谱系。因此,沉迷者作为“观看者”时,有可能景观化为自身或他人观看的对象。
从沉迷者“观看”视觉景观的层面来看,短视频被置于“被看”位置,而沉迷者以“刷”视频的身体姿态融入视觉交互之中。此时,沉迷者在“看”短视频的过程中所牵涉到的体验感不只停留在视觉层面。也就是说,短视频藉由直击心灵的内容与缝合欲望创伤的景观使沉迷者能够在指尖滑动中享受视觉景观所给予自身的快感与欲望满足。同时,伴随着短视频的视觉化趋向,可见与不可见之物不断地被图像化与客体化,世界万物日渐被囊括在短视频景观之中,并以视觉符号展露在沉迷者眼前,短视频进一步营造出森罗万象的幻景,使视觉景观在“被看”中进一步予以短视频沉迷者作为“观看者”的快感。
从沉迷者“看”景观化身体的层面来看,景观的“被看”也意味着短视频沉迷者的“被看”,沉迷者被自身或他人“观看”是短视频平台重塑大众审美结构,以及用户物质身体被卷入视觉化趋向的结果。在此视觉身份中,短视频沉迷者以“拍”或“播”的身体姿态将自身身体景观化,并主动对物质身体进行视觉化“改造”,从而期待自己的身体被自身或他人凝视。现实生活中,由数字技术支撑的美颜、美体、特效等视觉类美化功能便是身体成为视觉景观而被看的重要技术驱动力量。因此,短视频沉迷中沉迷者所观看的不仅仅是视觉符号,更是在看景观化的自身或他人。
(二)“被看”的主体:平台对沉迷者的隐性凝视
不管是包罗万象的视觉景观,还是短视频内容生产与编辑权的下放,抑或是短视频媒介的易操作性,皆给予短视频沉迷者一种主体身份。然而,短视频平台无不在凝视着沉迷者,在沉迷者自以为以主体身份凝视着短视频时,实则是“被看者”。此时,“被看”不是指平台对沉迷者目光的反射,而是源自短视频生产者、平台管理者与技术开发者等不具在的权力主动发出的视觉行为。
在沉迷者与平台的视觉关系中,短视频是隐性权力进行“看”的遮掩物,短视频沉迷者反而成为“被看”的主体。对短视频沉迷者而言,短视频中视觉景观的娱乐性与刺激性使其视线焦点聚集在短视频内容表层,进而难以察觉平台对自身的凝视。即便沉迷者意识到其中的端倪,也常常因视觉景观中内容的泛娱乐化与个性化将其归因于算法技术对用户触网痕迹的过度洞察。可是,信息的定向与个性化供给与日常生活的监视正是液态监视通过大数据而实现的[7],短视频沉迷者所迷恋的个性化视觉景观反而是不具在的平台的“眼睛”。对此,短视频沉迷者的视觉行为也就无法躲避短视频中视觉景观对沉迷者自身的“看”。
对短视频背后的平台权力而言,沉迷者的“被看”是一种暗含着主观诉求与利益追求的潜在视觉行为。无论是具有话语权的短视频生产者对沉迷者的视觉迎合,还是短视频平台管理者推出看似妥协实则进步的“休息时间提醒”功能,抑或是平台与资本共谋生成具有娱乐性的视觉商品,都需通过“看”沉迷者的视觉行为方能实现。短视频对沉迷者视觉行为的诱导与牵制,以及认知观念的渗透便是平台凝视内控制性力量的显现。所以,与“被看”的短视频沉迷者相比,短视频背后的平台位于话语与资源高地,并且时刻“观看”着沉迷者的行为轨迹。
以拉康的凝视理论观照短视频沉迷行为中的沉迷者,可以得知沉迷者的观看并不是纯粹的目光聚焦,而是在他者的凝视中结构出来的。可以说,短视频沉迷者的“看”与“被看”源于其在他者的凝视下形成的欲望匮乏感、自我认同感与圈层归属感对主体行为的驱动。加之,短视频具有欲望生产的无限性与创造性[8],以及沉浸感与狂欢化的视觉景观极具诱惑性,正常的短视频使用行为也可能在他者凝视与视觉景观的双重作用下过渡为沉迷行为。
(一)他者认同:以视觉图像实现自我理想
在拉康的凝视理论中,“凝视”是使看变得可能和不可能的原因与机制[9]。其中,“可能的看”被拉康称为“想象的凝视”,即观看主体想象地看到象征化他者对“我”的凝视,进而其在“想象的看”中看到自己的象征化形式。在“想象的凝视”中,观看主体常按象征化他者目光中关于自己的理想形象来看自己,并致力于使自身成为被他者认可的对象,这便是拉康提出的“自我理想”。
基于“想象的凝视”,结合短视频的身体美化功能与趣缘圈层,可知晓以理想自我获取他者认同是短视频沉迷行为的形成成因之一。短视频与消费主义的联袂重塑了大众对身体审美的判定,形成了现代社会中对“高颜值”的崇拜潮流。更为吊诡的是,短视频平台附带的美颜与滤镜既是重塑对社会个体态度与评价的数字力量,又是帮助社会个体对抗他者对自身视觉态度的数字工具。也就是说,短视频可向用户提供快速改造身体的“捷径”,使其符合社会外界的好感偏向或想象中的他者的凝视。现实与虚拟的偏差能够使用户藉由短视频美颜组建理想自我,对自身与他者形成视觉欺骗;然而,现实与虚拟的落差却使长期进行视觉欺骗的观看主体容易选择以沉迷于“拍”或“播”短视频的方式逃避真实的自身。
对沉迷于“刷”短视频的用户来讲,短视频社区是其在未改变自身形象的前提下获得他者认可的虚拟场所。短视频的社交可供性既可基于内容勾连关系网络,又可依凭趣缘群聊搭建交际空间。用户对短视频内容的点赞、评论与分享等数字行为可以与他者形成趣缘联接,短视频长时间的内容“投喂”也将短视频软件转变为观看主体专属的兴趣社区。所以,短视频为用户接近他者凝视下的理想自我提供了“无痛”路径,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让作为观看主体的短视频用户难以从短视频中抽离出自我,进而长期迷恋于他者普遍认同而非否认的虚拟社区中。
(二)自恋认同:以数字镜像找寻理想自我
除“自我理想”外,通过镜前观看而形成的“理想自我”也在“想象的凝视”中完成。与“自我理想”不同的是,“理想自我”是主体对自身的自恋性认同[9]。拉康的镜像理论对此进行了阐述:婴儿通过肢体动作认出镜中像,并把虚幻的镜像当作现实,把理想的统一体误认为自己,进而对镜像产生迷恋。在婴儿阶段过后的主体是匮乏的存在,为获得“理想自我”,主体会把他者的凝视投射在自我上,或者通过凝视把目光转移到与自我相似的他人身上,继而获得认同。
由于人们对“理想自我”的迷恋,短视频所架构的视觉景观中合乎观看主体“理想自我”的数字镜像则成为了用户沉迷于短视频的缘由之一。一方面,短视频平台以数字技术为底层支撑、以视觉符号为修饰工具来填补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间的沟壑,呈现出自身所迷恋的自我身份形象。这与因内化他者凝视的目光而依赖短视频不同的是:此时的用户是依据自己理想中的自我形象进行视觉修饰,他者的认可非主要因素。所以,因找寻“理想自我”而沉迷短视频的逻辑在于短视频提供了一面可再现“理想自我”的镜子。数字镜像的完美性可满足短视频用户的自恋性认同,并深化对理想镜像的迷恋,也将间接地促成用户对短视频产生依赖。
另一方面,短视频有效延伸了观看主体的可见边界,在视觉实践中与理想自我相符或相似的他人相遇并非难事。加之,短视频内嵌的交互性与沉浸式特征可为观看主体带来更为真实的体验感,观看主体与数字镜像间的距离得以缩短,用户追求理想自我的欲望也就在目光投射中得到满足。短视频中对直播的围观便是藉由凝视与互动实现“理想自我”回归自身的现实注脚。譬如,部分青少年所迷恋的游戏类短视频直播,正是因为具有高超游戏技能的博主是青少年内心理想的自己,而对此类短视频或直播难以抵御。因此,观看主体沉迷于凝视短视频所提供的数字镜像,其实是由短视频使用者对“理想自我”迷恋驱使下的视觉行为。
(三)缓解创痛:以视觉狂欢治愈创伤主体
对于“不可能的看”,拉康称之为“对象a”的凝视。作为唤起欲望的原因,“对象a”是主体从完满的实在界进入象征界必须割离、失落之物,是一种原初缺失[10]。简单来讲,在它的凝视下,观看主体可意识到因象征秩序的诸多束缚,自身的欲望无法从根本上满足,并产生一种对欲望唾手可得但又失之交臂的感觉。同时,象征界并不存在真实的“对象a”,仅有“对象a”的替代物,也就意味着观看主体无法完全平复原始创伤。
面对“对象a”的凝视,短视频生成的视觉景观虽无法弥合短视频用户自身欲望的根本性匮乏,但短视频的视觉狂欢却可以向短视频用户提供缓解原始创痛的场所,这也是短视频沉迷行为得以形成的驱动性力量之一。视觉奇观的堆积、戏谑语调的盛行、娱乐内容的刺激、身体符号的解构、本能欲望的释放、主体情绪的宣泄……短视频平台构建出巴赫金笔下暂时性狂欢的“第二世界”。其中,短视频的视觉狂欢所给予短视频用户的快感体验是其难以在受多重秩序束缚与被“对象a”凝视的现实世界中获取的。这种快感体验对具有原始创伤的短视频使用者极具诱惑性和治愈效果,原因在于视觉狂欢下的短视频用户能够通过无深度的视觉符号与“无脑”的视觉行为激活自身的积极情绪,并使自身处于亢奋的精神状态,进而起到缓解主体原始创痛的效果。依据对立过程理论,一旦刺激停止或减少,正强化(积极情绪)就会丧失,同时触发负强化(消极情绪),也就是愤怒和压力等不良感受[11]。由此可知,为了弱化原始创伤带来的消极情绪和强化视觉狂欢生成的积极情绪,用户须保持与短视频的持续性接触与使用行为,久而久之便可能形成沉迷行为。
总的来说,面对“对象a”的凝视与短视频视觉狂欢的修复效果,用户对短视频视觉景观的沉迷与依恋的背后存在其为缓解“先行之物”引发的创痛,弱化对欲望匮乏的感觉,继而保持愉悦情绪的心理动因。
以拉康的凝视理论剖析短视频沉迷行为,可窥见他者凝视与自我的牵缠对短视频沉迷者形成的关键作用。而以福柯的凝视观点为坐标基准,则可深挖短视频沉迷行为的异化风险,因为福柯强调凝视的权力逻辑:凝视关乎权力,凝视关系隐含着等级关系,后者深嵌于表面中立的观看之下[12]。因此,占据高话语位置的平台的凝视使试图依凭短视频获得认同与满足的沉迷者反而呈现感知异化:欲望表面为满足实则被生产,身体表面为自由实则被羁绊,思维表面为活跃实则被消损。
(一)膨胀:消费景观生产主体欲望
凝视牵扯着短视频沉迷者的欲望,欲望驱使沉迷者凝视具有自我完满性幻觉效果的短视频。正因如此,欲望才日渐成为视觉图像中隐匿资本的牟利“工具”,尤其是景观社会下的消费欲望。这将意味着短视频沉迷者可能逐渐成为因欲望膨胀而被平台资本束缚的被动客体。
首先,短视频与消费主义联袂生成可消费的视觉景观,进而将沉迷者裹挟在被制造的“伪欲望”之中。资本力量在视觉领域内对沉迷者的凝视是通过将商品视觉化的方式来展开的,并通过对沉迷者的行为追踪与心理洞察使沉迷者主动地参与到视觉景观的消费与再生产行为中,例如,沉迷于短视频直播时的疯狂打赏行为、沉迷者对短视频迷因欲罢不能地模仿与再创。再者,景观的生成离不开资本的生产,景观对短视频沉迷者欲望的满足亦是生产出来的。在消费主义逻辑的主导下,资本为实现经济收益最大化,便可通过视觉景观不断地制造出虚假需求来扩增短视频沉迷者的欲望总量,甚至代替原有的初始欲望。
其次,欲望的膨胀将弱化短视频沉迷者对欲望的自控力,平台资本便从中实现对主体欲望的引诱。在“伪欲望”的诱惑与围困下,短视频沉迷行为中的依赖感表现为沉迷者“观看”景观的主动权被平台资本消解,仅剩下消费景观对短视频沉迷者单向度的观看。当短视频沉迷者以无意识的状态被欲望左右之际,也就意味着平台资本可实现对观看主体的心理、精神意识和行为的潜在牵制,整个视觉行为也将畸变为对“伪欲望”的疯狂追逐。可见,在平台资本的凝视下,短视频沉迷行为具有欲望过度膨胀与缺失欲望克制力的风险。
(二)牵绊:内隐权力征用主体身体
身体问题随时代变迁而有着不同的认知,从抑身扬心到资本异化身体,再到身体回归,身体逐渐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在视觉领域内,观看主体的身体是视觉权力凝视下的身体,是被视觉权力控制的身体。对于短视频沉迷者来讲,其身体虽可自由穿梭于千形万态的视觉景观间,但其已然处于成瘾状态,且视觉景观内隐的权力还可通过书写身体与侵占时空将沉迷行为固化,甚至使身体脱离沉迷者的自我控制。
一方面,视觉权力依凭强大的话语权重新书写沉迷者的身体,并将沉迷者的身体纳入幻象中,实现对自然肉体的否定。表面上看,沉迷于“拍”与“播”的用户是因期待“被看”而主动采取的视觉行为。实则却是视觉权力重塑身体的结果。视觉权力将短视频转化为幻象,并通过幻象的生产重新定义现实物的形态。在幻象的渗透下,视觉空间中的身体与社会意义上的身体建立联系,短视频呈现出的“完美身体”成为现实社会中具有高象征资本的身份,沉迷者也将对崇拜与迷恋的幻象身体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视觉权力以移动媒介为支撑,以视觉奇观为诱饵,以时空延展为路径实现对短视频沉迷者身体的征用。短视频沉迷表征为用户对短视频的时间依赖,这种依赖是视觉权力利用欲望制造视觉奇观以降低身体对时间的敏感性而形成的结果。此外,视觉权力对身体的干预并不仅限于时间层面,还包括空间层面的潜在控制。质言之,短视频的视觉景观不仅能延展身体的感知空间,更藉由图像与用户接点的再造,型构了身体所处的关系空间及在空间中的行为意图与话语模式,即长时间沉溺于短视频的用户常按照短视频平台的互动机制与迷因开展其在社交空间的实践。譬如,短视频频出的“热梗”成为沉迷者在关系网络中与他人沟通前的“暗号”。由此,在视觉权力的凝视下,沉迷行为可能存在对自身物质身体的忽视。
(三)钝化:视觉幻象消损主体理性
在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中,权力对人的凝视不止于对身体的圈禁,更重要的是通过主导形而上的意识形态来获得人对权力的认同。短视频虽以娱乐性与碎片化的视觉图像为主,但其中仍内嵌着特定的意识与观念。正如米兰·昆德拉提出的“意象形态”:图像隐蔽地控制主体的一切认知,并占领主体的无意识。因而,长期受短视频刺激的沉迷者正面临着理性主体消逝的危机。
从短视频引发的思维变化层面来看,非线性表达的短视频与注重逻辑连贯的文字相比,其所隐喻的感性思维将为视觉“喂养”的实施奠定基础。在以视觉性为中心的文化时代,短视频所传达的内容是暧昧的、符号是浅层的、形式是刺激的、表达是松散的、效果是娱乐的,这与视觉中心主义所强调的理性主导观看行为相悖,感性与娱乐日渐成为潮流。短视频备受谴责的痛点也在于此,如若短视频沉迷者被个性化与碎片化的短视频持续“喂养”,则存在理性思辨能力从沉迷者身体中被磨蚀的可能,而这种现象是错误的意识形态通过短视频沉迷者的沉迷状态渗透到无意识的前提。
从图像传播意识的层面来看,短视频沉迷者藉由凝视短视频架构的视觉景观来获得认同与狂欢的潜在代价是成为被他者左右的主体。通过审视短视频平台的运作机理,可映现出权力对视听叙事语言的隐形控制[13]。视觉图像正日渐取代真实,不管是短视频向用户提供的数字镜像,还是图像的幻象所搭建的理想化乐园,都是虚幻的存在。不可否认,此视觉景观具有宣泄压力与娱乐放松的积极性,但如果长期沉迷于表层的视觉幻象,不以理性思维分辨触及的价值与观念,则有可能会不假思索地接受外在的、特定的、他性的意识形态。总的来说,短视频沉迷行为存在割弃自身理性思辨能力的危机,而钝化的思维或许将为负面意识误导用户提供可乘之机。
平台对短视频沉迷者的凝视映射出沉迷者“反凝视”的必要性与迫切性。依凭凝视理论对短视频沉迷行为的拆解,沉迷者与视觉图像之间的“看”与“被看”所关涉的是主体欲望、他者目光与不具在平台之间的耦合作用力。因此,当回归现实实践层面,需将对短视频的成瘾行为引导至正轨,突破欲望膨胀、身体失控与思维钝化的困局,可以从主体自身、短视频平台与社会三个维度找寻用户与短视频视觉景观之间正常的观看姿态。
(一)观看主体:重拾理性,提升自律意识
结合凝视理论对短视频沉迷形成缘由的分析,沉迷者对短视频的难以自拔是对认同感的视觉补偿与割裂感的视觉逃避,这意味着沉迷者的自主性在他者与视觉景观的桎梏下逐渐隐没。因此,对于观看主体的短视频沉迷者来讲,如何在多重凝视中存留自身的思辨能力与行为理性是其实现短视频戒断的关键,而这需要沉迷者着力提升自身在短视频平台开展视觉实践时的媒介素养,以及有意识地辨别视觉景观的内在机理与掌控视觉行为的自主性。
一方面,观看主体应主动地了解短视频平台的运作机制,对短视频营造的虚幻性视觉景观进行祛魅,以此弱化短视频沉迷的异化风险。在图像转向的时代图景中,观看主体不可能完全与短视频构建的视觉景观相隔断,这也就表明直接完全终止使用短视频的引导方式并不现实。由此,观看主体可以适度地将短视频作为镜像互动与情感宣泄的狂欢场所,但更要认识到短视频内嵌着脱离现实的幻象,以及由商业逻辑制造的伪欲望。在此基础上,用户可通过正视自身的身份、形象与实际需求来打破多重凝视对自身的压迫感,在“主动的被动”的观看情境[14]中保持自控能力。另一方面,观看主体应克制从短视频构置的视觉景观中找寻认同感的冲动,理智地看待他者的目光与自我的原始创伤,有意识地降低短视频的使用频次,避免借短视频的自我完满性幻觉效果逃避现实交往,从而淡化对短视频的盲目依恋。结合凝视理论,观看主体无法免除“想象的凝视”与“对象a”的凝视对自我的施压,从短视频沉迷窠臼脱身则需要沉迷者通过行为转移的方式抽离身体在短视频中的卷入,即注重从培养现实人际互动关系、投入现实实践活动与采取正向解压等方面进行理想自我与自我理想的塑造,而非依凭短视频对身体的虚幻化与景观化。因此,观看主体如若具备理性的认知与清醒的克制,在短视频平台狂欢的过程中不以幻象代替现实,不因快感舍弃自主性,保持自律习惯,则或可重回有序合理的观看状态。
(二)短视频平台:主动担责,升级终止机制
在短视频沉迷行为的实践场域内,短视频平台强大的用户粘带能力、隐匿的权力凝视与内生的“主动的被动”观看情境皆意味着其有能力且有义务参与到短视频沉迷的治理中。如果仅依托观看主体主动保持理性而缺少短视频平台的内部生态约束是难以取得改善效果的,除非与短视频平台形成绝对的断连关系。由此,作为沉迷者与短视频视觉景观相互凝视的中介,短视频平台应当主动承担短视频沉迷治理的社会责任,优化现有的整体运作理念与平台结构,通过对用户使用时间的管理升级防沉迷系统。
一方面,短视频平台应明确自身的社会角色与价值功能,变革逐利生产的平台结构,超越表面治理但实质无效的应对思路。自短视频沉迷治理伊始,短视频平台便上线了“青少年模式”“睡眠提醒”“时间锁”“划不走”等反沉迷功能,试图提供媒介时间提示与终止服务,减少沉迷现象,但这实际上是平台的道德权威建设,并无意挑战平台结构性和经济性的力量[15],短视频外衣下的隐匿权力依旧藉由凝视生产出令使用者着迷的伪欲望。因而,触及平台商业逻辑的理念转变是有效发挥短视频平台“终止机制”的前提,平台不应为经济利益而牺牲其社会效益的责任。另一方面,短视频平台可以以调和推荐内容为途径更新终止机制,细分不同等级的时间提示与视觉干扰服务,唤醒使用者的时间感知与自控行动。目前,短视频平台的防沉迷系统并未改变权力通过凝视用户趣味生成成瘾性视觉景观而将其围困在时间囚笼的逻辑,且整体缺少针对性与突出性。所以,短视频平台应当将“控制性凝视”转化为“服务性监测”,设置休息提示频次、时长与强度等随使用时长增长而增加,并附带调整推荐内容流的类型,减少观感刺激与娱乐无脑的内容对使用者兴奋度的持续刺激,甚至在过度超出正常使用时间上限时直接终止观看。总的来说,短视频平台需处理好商业利益与社会责任间的关系,进一步改善防沉迷系统的功能,不可放纵权力凝视对使用者无底线地引诱与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