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在十九大前发布了
历届党代会信息图
，只有两届大会没有标明“历史意义”，这就是本文要说的九大和十大。
图片来源：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
站在中共八大召开的1956年，向前望，踮起脚尖才望得到11年前的七大；向后看，则要等足足13年，九大才召开。前者尚可解释为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没时间开大会，但八大修改的党章已规定，党的代表大会采用常任制，代表任期五年。也就是说，到1961年就该换届选举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定应举行大会的1961年，正吞咽着“三年自然灾害”的恶果，工农业生产总值比前一年下降31%。第二年入春前举行“七千人大会”，虽调整了经济路线，却埋下“路线斗争”的导火索。又一个五年后，“文化大革命”爆发，首先打倒的，就是八大政治报告的起草者刘少奇。
1969年，“造反”的浪潮随着红卫兵的上山下乡略有将息，中共高层点数兵马，已是损失惨重。原八届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里，有71%成了“叛徒”、“特务”、“里通外国”或“反党分子”，能参加九大筹备会议的第八届中央委员不足半数。
奇怪，九大的帷幕，这时倒缓缓拉开了。
九大关键词：“继续革命”
由于刘少奇被打倒，国家主席空缺，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林彪作了九大政治报告，开头就给大会定了调：“我们这次代表大会，是在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了
伟大胜利的时刻
召开的”。
这是一场肯定“革命”的会议。
九大词云，“革命”是主旋律
两万多字的报告里，“革命”一词共出现227次，比“毛主席”（132次）和“毛泽东”（19次）加起来出现的次数还多。在歌颂“文化大革命”和批判“反革命”间，有四个字尤为显眼：“
继续革命
”。这是毛对文革下的定义，“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
革命，革谁的命？无产阶级既然“专政”了，为什么还要继续革命？报告引用毛主席的“特别提醒”：“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
不拿枪的敌人
依然存在”。
“不拿枪的敌人”，指的是与无产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是“党内一小撮叛徒、特务、死不改悔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具体到人，报告特别指明、反复提到的有一个，“
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 。
曾是八大中央委员和国家主席的刘少奇，一年前的八届十二中全会就遭罢免。他人虽缺席九大，名字却是继毛泽东和列宁后，政治报告中提及最多的（45次）。报告从1927年第一次国共内战开始，历数刘的“罪状”，批判这位“中国的赫鲁晓夫”“形‘左’实右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试读其中一段，“一九四九年四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准备渡江，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即将取得全国胜利的前夕，刘少奇却跑到天津，
一头栽进资本家的怀抱。
”此类漫画式、小丑化的描写，报告中并不少见。不妨想象九大会场上，林彪板着脸，一本正经用黄冈口音念出这些句子的样子。
报告还说，虽打倒了刘的“资产阶级司令部”，他身后的“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及其在各地的代理人”仍在作妖——1967年初怀仁堂的风波，就被定性为这个集团“猖狂反扑”的案例。
这是一场党内元老与文革骨干之间的拉锯战。而在“继续革命”的口号下，后者占了上风。写入九大报告的这股“逆流”未遭点名，已是宽容。其中，毛“钦点”陈毅为 “右的代表”，参加九大。毛说，要把这场大会办成“
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开幕式的主席台上，毛左边坐着姚文元、张春桥、江青等“左派”，右边则坐着陈毅、徐向前、聂荣臻等“老右”。
林彪在报告里说，“红卫兵中的党员代表是头一次参加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据迟泽厚回忆，参加九大的代表由各级革委会推荐，未经选举，其中不少是红卫兵造反派的头头，甚至出现了上海的“造反大将”陈阿大这样，突击入党后当上九大代表，却连入党志愿书都没填的情况。当然，这不妨碍这次大会成为“一个朝气蓬勃的大会”、“一个团结的大会”、“一个胜利的大会”。
会上，林彪是仅次于毛的焦点人物。九大修改的党章写道，“林彪同志一贯
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
，最忠诚、最坚定地执行和捍卫毛泽东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
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但林处境微妙。他虽是九大报告人，却不是报告的起草者，“只是照本宣科，甚至多次出现了磕磕巴巴的情况”。
注意九大党章中出现的“红旗”一词，它在林的报告中也出现了两次，全称“
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
”。有意思的是，此词仅在九大昙花一现，此前和此后，在党代大会报告中消失无踪，可称“昙花词”。毛思想的红旗，九大之后就不举了吗？当然并非如此。答案在十大的报告里。
九大召开的时候，报人钱钢还是上海的一名解放军士兵。他仍记得报告出炉后，他和一群年轻士兵们敲锣打鼓，捧着报告从驻地一路走到城外的田埂间。一敲锣，田间劳作的农民纷纷直起身子，拄着锄头，等待宣读。他从头逐字念起：“同志们！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将是一次在我党历史上有深远影响的代表大会……”一念就是两个小时。
九大之后，“继续革命”在人民日报上连续三年超过“沸”点（据
CMP语温统计方式
），但在1972年倏然下滑进入“烫”区，文革结束的1976年则第二次达到峰值，之后渐冷。有学者研究认为，1972年后的文革，是勉强支撑“继续革命”的时期，语象上似有反映。
之后，“继续革命”一跌至底。今天，人民网下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定义“继续革命”：“这是贯穿10年‘文化大革命’的
错误的指导口号
”。
观察九大词语共现图，“毛主席”是绝对核心。批判与颂扬，都由此辐射开。与“继续革命”联系紧密的下级词语是“斗、批、改”和“路线斗争”。
制图：朱蕴儿
虽然“文化大革命”仍是核心，但九大召开时，文革最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造反派”、“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大民主”和“四无限”这样的极端词语，没有在报告中出现。
十大关键词：林彪
十大没有让人等太久，提早一年，在1973年召开。
与九大洋洋两万多字的报告相比，周恩来作的十大报告不到万字。调整权重（以九大词频除以九大与十大报告字数之比）之后再比较两份报告的词语频率，可得有趣发现。
十大词云，“林彪”突出
以 “反革命”一词为例，它在两次大会里出现次数相近（九大调整后11次，十大8次），语义却起了明显变化。九大报告里的“反革命”是“蒋介石”，是“国民党反动派”，是“玩弄反革命的两手的尼克松”，但最主要的还是“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集团”。
十大报告里，“反革命”语义收紧，不再剑指刘少奇，而指向另一个核心：曾经的毛主席接班人，九大报告的发表者林彪。
“林彪”是十大报告的关键词，紧随“革命（59次）”和“毛主席（39次）”后出现了31次。报告的开头即称，“中国共产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是在
粉碎了林彪反党集团，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路线取得了伟大胜利
，国内外大好形势下召开的。”
标红的两句话细想去，矛盾且荒谬：九大报告人都被“粉碎”了，九大路线怎么反而“取得了胜利”？于是周在接下来的报告里做了解释，“
大家知道：
九大政治报告是
毛主席亲自主持起草的
……对毛主席主持起草的政治报告，林彪暗地支持陈伯达公开反对，被挫败以后，才
勉强地
接受了中央的政治路线，在大会上读了中央的政治报告。”即使大家“不知道”，听了这番解释也该恍然大悟。
两年前的9月，林彪乘坐直升机出逃，坠机于蒙古。十大报告描述，林彪“九月八日发动反革命武装政变，妄图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另立中央”。失败后“私乘飞机，投奔苏修，叛党叛国，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言简意赅，惊心动魄。
观察十大词语共现图，“毛主席”、“林彪”和“革命”呈现奇异的三角关系。对“林彪反党集团”的批判热力超过了“刘少奇”。“路线斗争”从最低级上升，“野心家、阴谋家”、“卖国贼”、“叛徒”、“野心”、“阴谋”等词纷纷冒头，都与林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