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95 许章润 | 算沙抟空，点点皆为妙道

闹市熙攘，小门脸，日进斗金，闷声发大财，偷着乐，京城有这么两处。

一是算命，一是点痦子。

算命的在亚运村。单元楼里，理述来去，占卜吉凶，指点乾坤，将宇宙人生悉数揽胸入怀。仿照现代医诊，施行挂号制，中规中矩。每日限定百余人，资源紧俏。并无明码标价，你看着给。来者皆慕名，口口相传，连环套，约定俗成，每单至少五百，人民的币。装在信封里，走时往案几一撂。那神家，六十有余，着黑丝长袜，翘二郎腿，似笑非笑，心思浩茫，挂念天下苍生，哪有心情理财，所以连这阿堵物瞧都不瞧一眼，碰都不碰一下。自有小厮手脏，代劳俗务，放到僻静归宿。据说，病家以官商和演艺三界为主，半千就打发人家了，还不羞死人了，所以，多半至少三两千起价。若果灵验，一甩手动辄数万。有人亲见演小品的，专以揶揄草根落魄者取悦大众，名扬华夏，富贵，此刻感念点拨，双手奉献了块金砖。付起步价的，例为考研失意学生娃，北漂无果伤心妹，外加好奇心驱使浪迹京华撒泼嘻哈的畸零寒士。或庄或偕，亦老亦道。——嗨，悄不溜的，你看，这里流水哗啦啦呢！

神家体谅众生皆苦，遂将楼下单元包租，开成个茶座。待诊病家有了花钱小憩之驿，苦闷之际，忐忑之余，期盼之下，先消费一笔定定神也。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此时此刻，甜品腹中馥，钞票店家掂。神俗一家亲，伟大时代，皆大欢喜嘛！谁让这世界颠三倒四，怎奈何灵肉总是不得安生，芸芸众生过得心惊胆战，世道腾挪于有无间加减乘除。而那叫做科学的，虽说信誓旦旦，却总也说不准，于是，没辙，只好去找个靠得住的说道说道。——朋友，说到底，我们这些有死性的物种，天授地受，枵腹重趼，一天天都在慢慢死去的途中，一不小心阴阳两隔，哪能不忐忑呢！

点痦子的在东单。胡同里，腌臜一屋。父子合营，靠的同样是口口相传的江湖名声。大美无言，大隐无形，这医疗的器具简单至极。一瓶药水，一管棉签。棉签掸上药水，往那痦子上抹就是了。费用按痦子大小计量。小而浅色的，抹一次，15至30元。大而深色的，一百至三、五百不等。抹后皮肤灼疼，一周隔绝水漶。看那熙攘大街之上，明媚雍堂之内，若有眉眉五眉三道，蹙眉皱额，别以为人家邋遢，或者，愤世嫉俗，人家那是点了痦子正在防水期，旱着呢！

来点痦子的多为年轻女性，都市白领，爱美人士，自然不乏大星小星，自认为星之星，以及未来之星、可能之星、无望之星乃至于绝望之星也。花钱不多，而去渍有效，真所谓“不怕微霜点玉肌，恨无流水照冰姿”。据说，点的动作无甚玄妙，就像搽紫药水，只要不是过往那位某国总理的智商，可说人人皆会。东抹西抹，左抹右抹，上抹下抹，七抹八抹，总之，一个抹字了得，还了不得。关键是药水祖传，秘方烹制，则神通在此，脉门在此，财源也在此。而门庭若市，“放灯时节，闲了花和月”，点点复点点，点点何其多，点点皆为妙道也。

西窗一夜潇潇雨，休分说。这中华，我们的家，各掐其命，点其所点，好大一个江湖！

2013年10月2日夜，于故河道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