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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是鹰犬?24

反常  · 公众号  ·  · 2018-11-26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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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33.90.100.103.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某个春天的周五,为了能赶在下午最后一堂课之前回来,天还没有全亮时,梁晋贤已登上了前往省城广州的第一班长途汽车。整个过程比他想象中既快又顺,在下午第一节课开始不久,他已返回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我记得有一首古诗是这样写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除了第一句之外,这首诗恰当而客观地描述了经历了这趟短途旅行之后,发生在梁晋贤身上的变化。


一眼望去,清晨登上长途汽车的那个灰头土脸的梁晋贤和现在从长途车上信步而下的这个光彩夺目的梁晋贤,压根就是两个梁晋贤。


这正是他在姬坝县育才中学校门口被他的语文老师兼教导处主任田铁秋拦住后,令后者死活认不出来的原因——甚至,在他展示随身携带的学生证,将学生证上的照片举在自己脸旁,请田主任仔细对比之后,田主任不仅没有松开提着他衣领的左手,甚至挥起了闲在一旁的右手,在梁晋贤脸上左右开弓地扇起了耳光。一边扇,一边骂道:“无论你是不是梁晋贤,小小年纪,打扮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样子,都应该被狠狠地收拾一顿。”


梁晋贤伸手去挡田铁秋雨点般拍来的巴掌时,后者再次瞠目结舌地发现,这位恰逢花季的县城男青年十枚皆被染成漆黑色的指甲,在阳光下亮晶晶地泛着光。这黑色,与他染成银白的头发形成的鲜明对比及烘托出的唐突美学,不知怎的,竟令这位在腰间系了一条表皮业已斑驳脱落的冒牌金利来裤带,熟读道教名著和明清宫廷艳史,不放过一切机会装作正经或无意地隔着衣服触碰一番女学生刚刚发育的乳房的,笔耕不缀、幽门溃烂的祖国的园丁白眼一翻,向后一仰,嘎嘣晕了过去。


受到来自画报和电视的蛊惑,尚未遗过精的梁晋贤几元几元地将家里给他买早餐的钱攒起来。用这笔钱,在不过半天的时间内,成功地令自己成为姬坝县第一个染发的人;捎带着,也成为了姬坝县第一个涂指甲油和修眉型的男性。


跟世上一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先行者一样,不能说把这个世界,他至少把整个姬坝县分成了两半。一半认为他是一个哗众取宠、审美失控,乃至道德上也出了不小问题的小流氓;另一半则将他视为榜样和先驱,做梦也想变成跟他一样有胆有识、美丽炫目的人儿。


刚开始时,无论男女老少,整个姬坝县的县民看起来全部属于前一半,有的掷以石块、有的虐待牲畜、有的迎面唾去、有的论斤买香、有的当街讥骂、有的倒背五经、有的绕道而行、有的信仰上帝、有的背后戳指、有的逼良为娼……


个别熟人看到白发黑甲的梁晋贤后的反应毫不逊色于田铁秋。梁晋贤的父亲梁龙根甚至在将儿子送往县精神病院体检结果无恙后,花了300元人民币。并在县里最畅销的《南方农村报》的广告栏里辟了豆腐干大的一块,刊登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声明写道:“因梁晋贤擅自涂改自我身体发肤,本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的精神,我梁龙根在此宣布与梁晋贤从今日起断绝父子关系,特此声明。”


这帮自以为有条不紊的成年人,之所以在此事中表现得如此难以自已,因为令他们感到昏昏欲睡、奄奄待毙的体系里毫无征兆地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咄咄逼人的溃点,就像你打开碗柜时赫然发现一坨热气腾腾的人类大便般。


而做出此事的人不仅是一个未成年人,并且你根本想不通他为何这样做。


假设你遭到了程度相同的两种伤害,一种原因明确,另一种则师出无名——恰似跳伞,却恰恰落入一眼粪坑后的感受,其羼杂了说不尽的委屈的愤懑伤痛自然远大于前者。中学生梁晋贤的一头白发对姬坝县成年人造成的伤害,不仅是弱者对强者的伤害,且师出无名,这两种力量叠在一起,不在话下地造成了田铁秋的昏厥和梁龙根的声明。这些在everywhere里皆自然张开的眼眼粪坑中扑腾的成年人们纷纷扪心自问:你个小鸡巴玩意凭什么唐突老子的人生呢?


信仰自己不仅不了解,而且看似永远也不会了解的东西,这方面人类从来就有一手。特别当这个东西动辄出现在你的面前时。顶着白发的梁晋贤跟勃起的鸡巴、毛泽东、雷电或不时在印度古时村落里踱步的象群一般,没有人能否认它们坦然而璀璨地出现在人间的事实,也没有人相信谁可以彻底摧毁它们。


梁晋贤大方地在课堂上举起右手,示意自己有能力回答田铁秋提出的问题;饭桌上,他宽容地夹起一块离自己更近一些的豆酱,问桌子另一侧耷着眼皮的梁龙根:“爸爸,你需要在粥里加一些豆酱吗?”


他的追随者开始零星出现,这些该死的神秘主义少年,这些沸腾的形式主义少年,他们染头发、拔眉毛、把指甲染成金色,他们渐渐呼啸成群,傍晚时候骑着变速自行车,聚集在祠堂、广场或海堤上,深情地探讨着梁晋贤为他们揭示的人生哲理。


梁晋贤并没有跟他的追随者们打成一片,他甚至刻意避开他们,这是他跟耶稣先生屈指可数的几个不同点之一。


乌黑的新发渐渐从白发下面长出,两道浓眉终于连成一线,他再次开始几元几元地将家里给他买早餐的钱攒起来。


当不少比儿子步子迈得大一些的追随者去玩文身和体环的时候,梁龙根再次花了300元人民币在《南方农村报》里发表了一则豆腐干大小的声明:“即日起我梁龙根宣布恢复与梁晋贤的父子关系,血浓于水,人生常恨水常东。特此声明。”


你的厨柜里也有大便,你不认识并接受这个,就不具使用这种柜子的权利。


梁龙根为自己的儿子恢复路人的身份而感到由衷地幸福欢快。却不知道先知就是先知,先知蛰伏不语时,比其拈花一笑时危险得多。


白发褪尽之后,梁晋贤再次披着晨雾登上了第一班去广州的长途车,拎着一个装着半斤鳘鱼胶的黑色塑料袋。这一次,他要正式地给这个世界一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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