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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奇｜文
我愈来愈感到道德力量的渺小，原来在我视为强大的万能的道德武器，现在，我怀疑它的普适性，甚至本能地警惕一切披着道德外衣的东西。
道德是人内心的法度，它是神与自我的约定，它不是某个具体东西，它是流变的，像一阵阵流动的风，只有你自己努力感受它，才能感受它的锋利与力量。
当一种现实猝不及防地降于眼前，那是你梦中千呼万唤的。但你一直怀疑它的真实性，恍恍惚惚，像晕船的感觉，你冷漠的神情仿佛未感觉幸福的来临，你无情的言语在刻毒地伤害，你一直在防范什么，在防范中，你的冷酷与自怜同时增长，你不相信轻易到手的东西，你觉得委屈，生活中缺了什么，于是你在拒绝与牵挂中学会惦记。
不愠不火，不亢不卑，不猛烈，不怯弱，这就是典型的有教养的特征。教养不是用金钱与权势就能堆砌，金钱买来的是冠冕堂皇，权势得到的是趾高气扬。在衣帽光鲜与盲目自信中收获的是自欺欺人的高潮和口是心非的谄媚。教养不拒绝金钱与权势，它不是后两者的同谋。
有教养的人必定明白人的限制与自由，他目光笃厚地与众心接触，不因你是富家而自矮三分，不因你是权贵而百般溜须。他貌似中庸的姿态平缓着愤怒者的嘶喊，减少疯狂者的仇恨，削弱着强者的贪婪。他以超越和悲悯的态度面对不义与丑恶、仇恨与正义。他像一道能吸纳无穷力量的橡皮厚墙，谁对他也无奈。
金钱的嚣张，与精神的荒芜；人伦的失序，与道德的高调虚伪，人们面临如此的现实困境。
许多敢言敢行动的人，常为权势人物所不容。讨厌的苍蝇总是以发现鸡蛋的裂隙为首要目标。但他们忘了，再有裂隙的鸡蛋，还是鸡蛋；而再唱赞歌的苍蝇，终究是肮脏的追随者。但苍蝇的喧嚣，让善人和直人开始躲闪。
有些所谓的知识分子，用理论去粉饰金钱和权势，赋予他们良知与德行。“强奸陪酒女比强奸良家妇女危害性要小”，“老上访专业户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精神有问题”，“买房就是爱国”，“应大幅提高农药化肥价格让农民用不起”，“农民孩子最好不要上大学”，“四十岁挣不到四千万别来见我”……这些出自个别知识分子之口的奇葩言论，每一句都让人大跌眼镜。
鱼龙混杂的知识界，在利益和矛盾错综的当下，有的人未能秉持理性和客观的原则，说一些明显违反常识的话；有的人屁股决定脑袋，为蝇头微利而言不由衷。
白岩松曾说，知识分子应像啄木鸟一样，通过找出树上的虫子来维护整个森林的健康，而不是像喜鹊那样天天说一些好听却对森林健康无益的话。“不管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里，知识分子都不应被利益所绑架，他们要对现实提建设性的意见，永远做一个正方向的推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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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拥有赤子之心的人们，或恐慌于物质的匮乏，或胆怯于虚荣的鼓惑，或惊惧于现实的打压，不再明火执仗，不再堂而皇之地为生民立命，为弱者鼓呼；而是学会曲径通幽，学会迂回包抄。抵达简单的善，看来需要“鬼火”照明。
我们都是乱渡的舟人。科学的昌达，日益在销蚀宗教的影响。一方面是日益被科学争取过来的普罗大众，一方面是被现实折磨得失去目标感的高知分子。前者是蒙昧被开化的结果，而后者是开化后失去敬畏与灵魂的结果。
在贫富分化、物欲膨胀与文明冲突的今天，两者都有重新投入宗教怀抱的可能。在贫穷的时候，需要精神激励，甚至需要偏激的精神刺激，有的人有奶便是娘，灵魂乖戾，可能是待同情的羔羊，也可能是待审判的罪人；脱贫了，拥有了高科技的生活，但有的灵魂空荡，失去学习心，失去慈悲心，失去进取心，轻易放纵肉体，轻易投降感观刺激，轻易放弃戒律，轻易给屈服找到借口，是灵魂飘荡无所依无所向的舟人。
我们都是怅茫的空心人。我们苦闷于自己的失去，我们焦虑于自己的没有，我们对真正需要的精神和信仰，却客气地拱手相让，自动降低自己的精神海拔。我们似乎既明白迷茫的病灶，又不愿意真实地面对。
财经作家吴晓波曾经问过中国的几个首富：“你们已经有很多钱了对不对？为什么还在赚钱呢？”“我想知道我这辈子到底能赚多少钱。”吴晓波说，这大概是我听到过关于财富的最焦虑的回答。不富有者的焦虑是如何变得富有。在吴晓波看来，焦虑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是不确定性，我们面对的一种不确定的未来，不知道自己到哪儿去；第二点，焦虑是因为比较而产生的，叫作“人比人，气死人”；第三点，是选择，人生道路上会有很多岔路，每次选择都要消耗时间和精力。
有人喜欢丛林法则，吃掉弱者，抹着口边横溢的鲜血，还高调地宣讲社会进步的本质与良知的逻辑起点。其实，有的口边流血的狼，剥掉外皮，露出的是温顺的羊头。他们也许本就没有吃掉别人，可怕的是信服，至少不反对弱者被吃的必然命运。
同情，居然成为时代最被鄙视的情操。我们经常能收到这样的提醒：这个世界不同情弱者，这世界更不相信眼泪，你能看见的只有强者的微笑。
我们就这样身处精神与灵魂的荒原，被隔膜绑票，希望人性美好，却各自支离着人性。既明白自己的无力，又相信自己的无所不能，我们彼此都不相信，彼此都没有同情，我们都是异乡人。
引自李军奇《懂，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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