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班路上下起了雨,不大,过了一会就停了。不过雾气仍然笼罩在城市上空,远处的建筑在雾气中变得阴阴沉沉,显得如一个垂暮的老人,只是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观望这个城市日复一日重复的机械性事物。
这让我想起了墨脱的山,和走在路上的云雾缭绕的那些时间。
在刚刚结束上一份工作后,我决定去墨脱徒步。这是十年前看到《莲花》就想尝试的事情。十年前读《莲花》,为书中所描写徒步往墨脱的道路深深着迷。海拔4700的多雄拉,碎石路,亚热带原始森林,沼泽,泥潭,大大小小的瀑布以及悬崖,六十多处塌方和无法避免的16公里蚂蝗区。大自然在安妮宝贝的笔下变得壮阔且让人敬畏。
此书畅销后,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前往墨脱徒步。这个彼时尚未通公路的县城成为了户外爱好者、文艺青年、征服者等各类人的目的地。那时我不过20来岁,虽然心向往之,却明白内心和身体都没做好面对它的准备,也不知它是否会接纳我。
十年之后,我在心理准备足够、身体条件尚可的情况下,选择只身前往。
全程13天,火车进,飞机加火车出,会有3-4天时间在进出西藏的路上,2-2.5天在进出林芝地区的路上,4天时间徒步,1-2天在墨脱停留,2天在拉萨停留。
整个行程看似时间充裕宽松,其实已经非常紧张。
好在这次的目的地非常明确,徒步的路线也已相当成熟
,可以预知的条件也比10年前安妮宝贝徒步时好很多。
由于本来约好的旅伴临时变动,导致我刚到拉萨就随时随地在寻找旅伴。与10年前相比没有变化的是,八廓街和北京东路各大旅馆都贴有前往周边纳木错、羊卓雍错、山南甚至是阿里的捡人帖,唯独墨脱寥寥。
虽然已是9月末尾,林芝地区的雨季尚未结束,山里的气候更加变化多端。在拉萨时也曾有1、2 个小伙伴有意向结伴,但最终都因为缺氧、没办边防证、没有装备等原因放弃。后来想想,也许是缺乏勇气吧。
我抵达拉萨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青旅洗了个澡。
虽然被建议第一天少动,不要洗澡,但我还是忍受不了在火车上2天没洗的头发。随后去北京西路附近的边防站办边防证。相比在内陆办证的各种繁琐,在拉萨办边防证要更方便。不过拉萨只接受团体办边防证,要凑够4人在一张边防纸上,同进同出。没有凑够的话,就1个人掏200,这样就可以单领一张纸。立等可取。
从拉萨到林芝地区首府八一镇每天班车从早7点到下午4点,每隔一小时就发车,坐满即走。前一晚我并没有睡得很好。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总是睡了醒,醒了再眯一会。后来索性再把《莲花》打开读。直到再次睡去。
寄存了60升背囊行李。随身携带的20升小包里装了洗护用品、一次性的纸内裤、换洗衣物、头巾。衣服基本选的都是速干款,专门带了2双足球袜,用来防止蚂蟥进入。带了睡袋,却在派乡那一晚时扔给了店家。尽量轻装上阵。
从拉萨前往林芝的道路,由国道和乡间小道混搭而成。清晨七点开始发车,一出拉萨就下了高速。拐入泥泞的县道。两边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夹杂着冰雹和雨水,坐在除了轮胎不响哪里都响的车子里瑟瑟发抖。藏族司机开车勇猛非常,拐弯,甩盘,趟泥水不在话下,可怜的是坐车的人,屁股时常从座位上被弹起。
庆幸的是困意来袭,无法顾及外在冷气的侵袭,只想沉沉睡去。途中头两次磕到窗户,
第二次被磕醒时,抬眼望到了放晴的天空,在太阳光线的映衬下,雪山、天空、白云都泛出微粉色的光芒。
就是那一瞬间,有幸福的感觉。
按照行程,30日花一天路程到达八一镇,再从八一转车去派乡。10月1日徒步路线:派乡——拉格。10月2日徒步路线:拉格——汗密。10月3日汗密——背崩(最累)。10月4日背崩——墨脱(已有通车公路,但我们仍决定徒步走到墨脱)。
出墨脱的公路已经修好,墨脱到波密已可坐车。
安妮宝贝用了10天全程徒步的路途,现在已经被缩短至4天,甚至3天。
当地人走这样的山路更快,只消2天,甚至有人可以当天往返汗密与背崩。
由于前三天徒步的路程全程没有信号,当晚的住宿也是规定的休息站,所以无法提前订好途中的住宿。我只好提前联系了派乡开客栈的何姐。
何姐是湖南人,有着湖南人做事的利索劲儿。在派乡开客栈十多年,送了徒步的驴友一波又一波,除了住宿也会为驴友安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到达八一时,八一发往派乡的车已结束。随打何姐电话,约好司机来接。还免去了购买门票的冤枉钱。一路沿雅鲁藏布江拐弯,路上偶遇牦牛,野猪等藏南地区常见物种。在经过林芝桃林的时候不停眺望。9月尚无桃花,却仍然对光秃秃的树枝感兴趣。想象着万亩桃林被粉色点缀的模样。
路上一会雨一会晴。在快要到达派乡时看到了南迦巴瓦峰真容。没有云彩缭绕峰顶,她就那样矗立在我面前。传说她终年被云雾掩盖,也没有人攀登过。所以被称“处女峰”,十人九不遇。藏语中一为“雷电如火燃烧”,一为“直刺天空的长矛”,还有一为“天山掉下来的石头”。
我把与她的相遇当成一种隐喻。相信接下来的旅程会有好运气。
途中遇到的雪山
到了何姐的客栈我才知道。自己之前对旅伴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住在她那里的人都是准备徒步墨脱的。4月到10月不封山的日子里,都有人徒步。不过4月到6月多雄拉上还有积雪,徒步的人较少,一次也就4-5人。7-9月是林芝的雨季,也是蚂蟥肆虐的季节,徒步人也不多。9月末林芝地区雨季结束,一直到10月中下旬封山前,都有大批人徒步。
相比十年前,路上的装备补给已非常成熟。何姐建议我们轻装上阵。吃过晚饭之后。何姐组织大家一起“培训”。这是住在她那里的徒步墨脱的人的必修课。
她向我们详细讲解了目前路上的情况,只有多雄拉山顶有中国移动的基站,汗密和背崩各有一家客栈有海事卫星电话。其余时候路上都没有信号。所以,
你唯一能依靠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和双脚,能信任的是走在你身边的人。
我们一行出发约有27人。在何姐的建议下自由组合成几个独立的小队。何姐说,一起出去,一起到达,你们到多雄拉山顶给我个消息。
按照惯例,第一天12点前我们应该翻越多雄拉,否则下午山上天气会有变化,容易迷路,很危险。第二天相对好走,比较平顺。
第三日最困难,滑石、瀑布、悬崖以及让多数女生担忧的16公里蚂蟥区
,加上华能在修电站,在原有的2个塌方基础上,出现了三个人为塌方。体力透支了两天之后,那时是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何姐打了个问号。
路上遇到的塌方
一个鲜活的例子是,前两天刚出发的一个男生在多雄拉上崴了脚,不得已走回派镇,放弃徒步。
听她讲述的时候,感觉她像大家的家长,提醒我们可能发生的潜在危险,担忧我们未来的安全。可对比她安排事情的时候,又利索极了,雷厉风行。点菜时不容我有半点质疑,三下五除二为我们点好菜。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第二日早晨出发时,我们被拉上东风大卡车。我站在最后,看见何姐站在她的店门口目送我们离开。她眼睛不太好,可一直盯着我们的车,和我们招手说再见。像是送自己的孩子上大学,矗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直到东风大卡车拐弯,我们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们。
东风卡车20分钟后停在了松林口。
早前派乡县设有165元的门票售卖点如今也已不在。没有门票意味着你的安全不会有官方保障。不过东风卡车的司机会收我们车费每人50元。以前是10元钱,如今价格涨得离谱。且司机不耐烦地催促在松林口拍照留念的我们赶紧交钱。旁边派乡旅游局贴出的,“自愿徒步,后果自负”的牌子更映衬出他的嘴脸。
多雄拉,海拔4700米,属喜马拉雅山系,是整个4天徒步中的最高点。第一天翻越多雄拉之后,后面的路途虽然有上有下,但整体都属于往下走的下坡。按照常理,我们需要在中午12点以前翻过多雄拉,过了中午,山上气候变化快,下山岔路众多,雾气容易导致下山迷路。曾闻遇见天气不好的时候,有人迷路走错方向,加上时节偏冷,最终没有走出来,一个女孩子留在了山里。
我和一个在做公务员的女孩子走在适中的位置。预计第一天的路程不会太累,我并不打算快速前进,也没有那个能力,徒步前两个月右脚扭伤,去西藏时还没有完全好。而且我的膝盖有老毛病,徒步时带了专业的护膝和护踝。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只要保持适中匀速,不掉队,天黑前到拉格的休息站就好。
上山的过程不算困难,松林口的阶梯是苔藓下凸显的大块石头。早前的路并不是很明显,后来背夫和当地人走出来的,也有些台阶。再往上走,台阶就不明显了,更像是山林里的野路。一路都是红色的杜鹃花和不知名的当地小花。当然还有之前走过的人的痕迹:白色塑胶袋、矿泉水瓶、巧克力派的包装袋等垃圾。
何姐说如果我们迷路不知怎么走,就跟着垃圾走。或者驴粪、骡子粪。垃圾是旅人留下的痕迹,粪便是当地背夫往来的主要交通工具——骡子的产物。
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派镇及山上还在下雨。这日早晨走的时候也稍微有点小雨,随着太阳出来转晴。9月末仍属林芝地区的雨季,比起蚂蟥,我更担心的是时断时续的小雨。
如果镇子里下雨,山上很有可能下雪,那么行程将变得异常困难:滑石、塌方、泥泞路途和雨季增多的蚂蟥……
幸运的是,我们从出发到结束的4天都是大晴天,一方面减少了雨天徒步的危险,另一方面蚂蟥也将变少,徒步的困难因素又将少了一个。
我将这看成幸运,心中的祈祷变成现实。
自发组成的27人队伍中,有几个脚力飞快的广东人,一路非常沉默,一直在低头行走。他们在10点左右就已翻过多雄拉,据说最早的人下午2点便到了拉格。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地人走,经常将第1、2天的路程合并为1天,晚上7点便能达到第二个休息站。
我和公务员姑娘走在队伍中间,姑娘说她是翘了班出来,就是想走走这传说的“生死之路”。
像她这样的想法走墨脱的人很多,有想看看到底有多难走的,有想和伴侣一起体验的,也有纯粹自虐或者像我这样就是圆自己一个念想。
但父子一起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对父子和我们一起走在队伍中间。这位父亲看起来年纪不大,像是40出头,不过短寸之间已经有了些花白的头发。脚力不赖,一直匀速向前走,偶尔掏出相机拍拍周边的风景。从他的装备看得出他对户外运动保有热爱。登山杖是直手柄,而不是我这个业余人买的T字型手柄。登山鞋也是户外防水的标配款。头灯、指南针、手套、绳子、大容量水壶、防风衣、压缩饼干、馒头等装在有负重系统的背包里。腰上别有随身能放小东西的腰包。虽然为人父,背着四、五十公斤的背囊负重走路,但整个人显得挺拔。后来得知他之前是部队医生,曾在青海高原地区待过十多年。
他的儿子略微胖些,正在云南的一所学校读大二。脸上有着青春期标配的小胡子,比较腼腆,话不多。一直低头跟在父亲后行走。偶尔超越父亲走在前面。后面两天熟络了,显示出90后特有的脑回路和“腹黑”。拍照的个人风格突出,总是能观察到我们这些神色匆匆的人忽略的细节,拍出来的墨脱山水、树木呈现出一种遗世超脱之美。
11点多我们到达多雄拉顶,有朋友去看了黄春燕墓。2010年一个26岁的广西女孩在5月和同伴一起徒步墨脱。因为多雄拉下雪,她所带的御寒衣物较少,最终体力不支,冻死在山上。她的老公后来在这里为她立了薄薄的墓碑。
之后,我们的下山之路变得轻松许多。只是路上的大块碎石变多,有些比较松动。我经常深一脚浅一脚没踩稳就坐个屁股蹲。随着下山之路,大大小小的瀑布也变得多了起来。经常需要踩着没在溪水中的半个石头趟过去,不湿鞋是本事。有人误解墨脱一路,登山鞋开胶是常事。其实,趟过的瀑布不是鞋开胶的直接原因。晚上在火边烘烤,才是鞋开胶的最直接原因。
看到这个小栅栏门,就知道每天徒步的终点快到了。
在途中
休息站比十年前时好了很多。木板搭起的两层小楼,顶上是遮盖的是塑料雨布,用来防雨。不再需要睡袋、防潮垫,取而代之的是统一整洁的白被单。我们到时,脚力快的伙伴已为我们准备好洗澡水,点好饭菜,和烤鞋用的火架。能在这遗世独立的小小休息站中觅得一处遮身休憩之所,已是莫大的奢侈。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湿掉半边的鞋子脱掉,甩开半湿的袜子,让发皱的双脚踩在休息站的木板上,瞬间得到放松与满足。未来的路程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要善待自己和身体。
早年的休息站是给来往的背夫歇脚用,随着徒步者众多,一些人也进来做起了生意。但搭建的材料仍是背夫背进来,或骡子驮进来。一块块木板的,并不容易。收费从早年的一人30元每天包吃住到现今一人100元每天包吃住。价格并不昂贵,甚至可以说便宜。饭菜是几菜一汤,馒头管够。在后来的旅途中,馒头成为我们的主要能量来源。事实上,它也确实比米饭顶饱。拉格休息站多是门巴族在经营,有关这个少数民族的传说很多,说他们会给来往旅人饭菜下药。我们倒是没有发现。
客栈的老板少言,孩子们也略显羞涩。毕竟身处远离尘嚣的山中,质朴与善良的品质与我们这些外来者身上的“聪明劲儿”显出反差。
没有通讯信号,一天之后的劳累将所有表达的欲望泯灭。我们三五人聚在烤鞋的火堆旁。听同伴们聊着在西藏当兵的情况和接下来的路况。
今日路况的轻松并不代表未来几天都可以掉以轻心。
大自然的魔力也许就在于早就为你设置好千难万险。而你,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启动那个开关。
犹记得安妮写在书上的文字“去偏僻危险地区,翻山越岭,长途徒步。以肉身贴近天地,感受它的暴力和洗礼。”
第二天拉格到汗密的路途与第一天无异,强度不大,只是路程变得较长,近30公里下坡路,步行9小时。早晨八点准时出发,带了抗饿的馒头上路。
一路都在原始森林中穿行。很少看到阳光。高大且茂密的树枝层叠交叉,将天高高顶起,偶尔一小束阳光透过枝杈的缝隙打在身上,让人感觉温暖而舒适。
同行的有位40多岁的大哥,放慢脚力,手中的微单镜头瞄准看到的、经过的奇形怪状原始森林的树木。我一直生活在内陆,很少去热带地区,更没踏足过原始森林。第一次看到巨大、粗壮、无规则生长的树木稍感惊奇,但大哥和几位长期生活在亚热带、热带地区的南方朋友则见怪不怪。大家一路聊着各自旅途中发生的事情,使第二天的赶路稍显放松。
距离汗密还有十来公里的路程,太阳光逐渐变弱。我意识到上午的聊天放松耽搁了路程,要想在天黑之前到达汗密,必须加快脚力。同时,越靠近汗密,蚂蟥越多,在没有阳光的潮湿阴暗区域尤其如此。
公务员姑娘开始掉队。为了不让前方的伙伴担心,同时保证她的安全,我们几个小伙伴决定脚力快的先走,她和一对脚力相对慢的北京夫妇结伴,互相提升速度。同时我将头灯借给了她,叮嘱千万小心,别停,跟上前面人的步伐,不要一个人走,随即快速向前追去。
独自走了近10公里。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连松鼠等小动物都没见过。
担心着姑娘的安全,也怕自己无法在天黑前到达。路上已经顾不得受过伤的脚踝,也无心再观看周边景色,每一脚踩下去心中都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直到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兵哥哥和他女朋友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距离汗密不到2公里时,我们找了块平滑的大石头坐下休息。补充因为赶路而缺失的食物、水分,同时调整背囊、已经松掉的护膝、护踝。
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原来兵哥哥的小腿肚子上挂着一只蚂蟥,正在吸他的血。女孩子吓得赶紧退后半步。这时,我发现女孩的背包上挂了2、3只蚂蟥,尚未吸血,个头比较小。在我沾满泥水的登山鞋上也发现了1只。
简单处理之后,我们决定不再休息,早点到达汗密休息站,再集中清理身上可能潜在的蚂蟥。休息站中,带头大哥和广东人已经都收拾利索,在院子里逗狗或者聊天。听说公务员女孩和北京夫妇还在后面,他让我们刚到的人先清理自己,其他人和店家“曾眼镜”合计着要不要带人返回去找她们。
关上房门,我和兵哥哥的女朋友将身上背囊全部卸下,衣服袜子尽数脱掉,松开扎头发的头巾与鞋上的鞋带。从头到脚仔细检查有无蚂蟥附着在身上。随身鞋带的两个头巾和足球袜发挥了作用,蚂蟥基本都附着在衣物背包鞋子的外部,身上尚未有伤口。我用手将蚂蟥抓下甩在地板上,倾倒大量的盐巴,它们瞬间蜷缩在一起,动弹不得。虽然有观点认为此方法不科学,但确实是集中处理蚂蟥最快速方便的方法。
伤口清理完毕,掉队的三位也都已平安回来。我安心地在火炉边烤着趟湿的鞋子,排队等着洗热水澡。
“曾眼镜”是汗密四海旅社的老板。因为他一直戴一副眼镜,大家就都叫他曾眼镜,时间久了也忘记了他的真名。
央视《远方的家》曾经采访过他。四川人,在汗密开旅社十多年。每年都要往返于这趟路上三、四回,对派乡到墨脱的徒步路线早已烂熟于心。
听闻每年4月开山的时候,他都是走第一趟路的人。因为积雪尚在,没人知道路在哪里。当地人都等曾眼镜走过之后,才放心走。
他为我们做了四川口味的饭菜。比在拉格的休息站好吃太多。馒头也是不限量供应,吃多少拿多少。这边我们正吃着饭,那边他又将烧开的热水挨个倒在大家的空杯子里。他看上去没比我们大多少,却像个大家长一样照顾着每个人。
第三日,汗密到背崩,墨脱徒步路上最难的32公里。一开始就是16公里的蚂蟥区,还有老虎嘴和大大小小十几处塌方。路线也不如前两日平坦,一路上上下下,对体力是个挑战。曾眼镜说,最后三个塌方是人工修路炸出来的,我们须在下午4点前到达最靠近塌方的小卖部。不然无法在天黑前到达背崩。
带头大哥和广东人调整了第三天的徒步方案。27人按照脚力快慢分为三个队伍,每个走得快的人都带一批队伍,最后走得慢的队伍由带头大哥押队。我刚开始走在中部,尽量往前赶。但是前面的广东人和两位女孩走得太快,不一会我便掉队了。后来才知道女孩子们是怕蚂蟥,一路连跑带跳2个小时走了16公里,也是厉害。
在和中部队伍齐头并进穿越蚂蟥区时,我感受到自己的体力消耗得很快。早晨出发的兴奋与期许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的怀疑和前方道路的忧虑。崴脚是家常便饭,不断下坡的碎石路和不断攀爬的悬崖峭壁让左膝和尚未痊愈的右脚踝受到强烈冲击。眼看着自己将逐渐脱离中部队伍,我一方面不断提醒自己要坚持下去,一方面无比后悔早晨没从曾眼镜那里多带两个馒头,多买两罐红牛。
16公里的蚂蟥区树木茂密,潮湿闷热。体力不断消耗的同时,由于湿热,身体水分也在不断蒸发。衣服里外都是湿的。考虑到瀑布溪流可能会被蚂蟥等物种污染,也不能接泉水喝。一对广东小情侣携带了葡萄糖,每走一段路定量消耗一些。而另一位广东男生和我一样,2升的矿泉水只剩不到一半,而路途却还有一多半。
老虎嘴近年来被加宽了些,有1.5个人身子宽,不再仅仅容许一人通过。但滑石仍在,且因终年不见阳光,苔藓丛生。尽管我已非常注意脚下,仍然被滑石滑倒。好在后面的四川大哥一把拉住我的冲锋衣,避免我滑脱护栏,掉下悬崖。惊吓之余,我才发现一根登山杖断掉了。索性挂在栏杆上,警示后人。
平安度过老虎嘴才发现冲锋衣被老虎嘴的石头划破胳膊肘被划伤而不自知。直到看见被血染了一半的袖口才简单包扎继续赶路。一路跌跌撞撞抵达二号桥时,整个人早已饥肠辘辘,面色惨白。从四川大哥那匀了个馒头和几口水,消耗了所有的火腿肠,才感觉自己恢复点体力。
二号桥底下是雅鲁藏布江的分支,两边都是徒步会经过的山峦。此时才能看见老虎嘴的全貌:沿着山体开凿出来的小道,掩映在绿色密林中,从远处看与山峦融为一体,难以相信这就是自己耗费巨大体力差点摔倒的道路。二号桥桥体4、5米宽,十几二十米长。吊桥不断由于外界的力量而晃动,我这个平时恐高的人完全忘记自己身处大河上方,瘫在晃动的吊桥中间。慢慢清理身上的蚂蟥,伤口,卸下足球袜和绑腿,让泡水发皱的双脚得到舒展。久违的阳光直射头皮,全身暴露在火热的光线下,有种终年发霉的角落被揭开的快感。
身体得到补给,体力得到恢复。揣着最后的一个面包和不到500毫升的水继续赶路。脚力最快的广东人应该已经到达。无论如何务必要在4点前到达小卖部。渐渐地,自己已经不是在徒步赶路,而是机械性地行走。
每抬一步,都觉得无比沉重。好在从没想过放弃。如书中所写:
往回走还要穿越蚂蝗区和翻越多雄拉。这并不容易,也没有意义。所能做的只有坚定信念,不断前行,只有走出去,才能得到彻底的休息及补给。
同时,前有同伴在等,我不能让自己成为队伍的拖累,走到最后时想法变得简单:保持专注,快速前行。
经过一处塌方
下午3点40分,抵达小卖部。门口整整齐齐码着大家晒的鞋子、袜子、绑腿、护踝等。每个人脸上都是轻松与疲倦。我这个从来不喝碳酸饮料不吃垃圾食品的人,一口气喝了3罐动脉和2罐红牛,吃了一碗方便面。
小卖部格局不大,在山崖边搭起的两三间小木屋。里间是门巴族小哥和家人睡觉的地方,外间放置食品和几条简单的门板,供人休息。可这小小的一块地,成为我们徒步路途上的目标和希望。
一个广东男孩说,剩下的5公里他已经没有任何补给,感觉腿已经不听使唤,
当看见小卖部的时候,觉得那就是“天堂”。
在“天堂”小卖部休整后,大家商量着如何过塌方。
塌方并非自然而成,而是华能在修派镇到墨脱的公路(即徒步路线),在靠近背崩的出山口炸山,形成了两个巨大的塌方,土质较自然塌方松软。第一个塌方为两个小塌方的连续,第二个面积较第一个大,各约七八米宽。最终决定,脚力快的五个人先走独立过塌方,大部队由小卖部的门巴族小哥带领逐一而过,每人50元(后来发现小哥这50元挣得太良心,基本是用命和责任心保我们平安)。
我重新穿上半干的登山鞋,打紧足球袜做的绑腿,以防中途松动和少量沿途蚂蝗。收紧背包,扔掉吃的和雨衣,只带必备物品前进。绕路前往塌方时基本徒手爬山,四十分钟前吃的方便面发挥出了应有的能量。
笋根,藤条,树根,枝蔓,都成为爬坡的凭借。对于塌方已有心里准备,然而其展现出来的面貌还是让人担忧,不在于长度,面积,而是无明确道路,且不熟悉路并不知道哪里可踩哪里土质松软。脚下稍不留神就可能滑落到谷底,而绝壁底下则是奔腾而过的多雄河最终汇入雅鲁藏布江。
大家常开玩笑说,一不小心就冲到印度被水葬了。
走之前第一个塌方刚刚被炸过,路被掩埋,小哥一边辅助我们过塌方,一边用铲子为我们铺路。着实佩服他的勇气和责任心。在塌方上施工的三个工人也搭把手,众人平安度过。
面对较危险的第二个塌方,胆子大脚力好的的人先快速通过,但对面的道路只有一脚掌宽,不允许多人停留,小哥身背四个登山包紧随其后将他们护送到安全地带,再卸下背包安置在路边草丛中,返回接我们没走过的人。彼时我趴在可容一人的峭壁上,双手紧抠凸起的大块牢固岩石,身旁的大哥紧抓一把藤条,也俯身靠着绝壁。再往后看,大家都基本每隔一步紧贴崖壁。
登山杖在此时成了累赘。手脚并用过塌方反而更安全。每过一步,我都问小哥下一步踩哪里。
这条当地人走只消半个小时的塌方路,我们用了两个半小时。
当我们看见解放大桥时欣喜不已,这意味着已平安度过最危险的道路,并且,前方等待我们的是淋浴、信号、wifi和可口的饭菜。这一路的艰难与幸福都让人百感交集。
背崩到墨脱已经修了公路,可一直开车到达波密在到林芝(八一镇)。这也是现今旅行墨脱的游客常常选择的路线。几位旅伴决定打车前往,我们一小车人决定仍从背崩走到墨脱。
第四日的晚上7点,我到了十年前就想看到的地方。
如今的墨脱已不是安妮宝贝笔下的样子。十年前的木板棚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楼。
这个中国最后通公路的县城也马不停蹄地要赶上城市化进程节奏,擎天柱般的吊车已经多过她的标志物——莲花。
四川人的生意越做越大,饭店,客栈,石锅铺,衣服店甚至整个县城的出租车都有他们的身影。翻越100公里的山路,猛然间看见墨脱,也许你会觉得与你所见的县城没有任何差别。然而,城中的乡民淳朴依旧,当地人会为打烊而没有食物供应感到抱歉,会为你住得舒服而想办法,也坦然告诉你交通不便致使蔬果价高。
和旅伴们一起吃了顿石锅鸡作为纪念之后,他们第二天离开。我选择多停留一天,仔细打量这个小镇。
最后一顿石锅鸡
“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这个因为莲花生大师而产生诸多隐喻的地方,被外界赋予许多意义,使人产生诸多幻想。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与西藏其他地区无异。川菜馆子和石锅鸡餐馆沿街而立,县城的出租车司机也多是四川籍。也有许多外地人过来打工。我住宿的旅店老板家在云贵一带,来这里是帮弟弟看生意,说这里气候好,一年四季都是20多度,舒适。
墨脱于我而言,太熟悉,梦里已想尽千百回;又太陌生,即使身处其中也似从未来过。
最终,我在墨脱停留一天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