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先秦诸子百家,持这种伦理政治观的主要是儒家,法家诸子论政,除了早期的管子,皆不屑于仁义之说、道德之教,而是以法律政令威势权谋为务,后者当然也属于“政”。孔子言政,并不排斥政刑之类狭义的“政”,只不过要把它放在一种从属的位置上,故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而在“孔子之治术”(萧公权语)中,德礼政刑,缺一不可。邢昺谓《为政》一篇“所论孝敬信勇为政之德也,圣贤君子为政之人也”,这里还应该补充一条:礼乐刑政为政之制也。关于此节,《礼记·乐记》说得好:“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有人,有德,有制,方成治道。而德之一项,不仅涉及治道,亦关乎政道。
德之观念兴起于周,为周人最重要的政治观念之一。在天命流转、民心向背、政权鼎革的过程中,作为统治者品性的德,被认为是关键性的因素。一方面,“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另一方面,王者惟有敬天保民,不坏其德,方能维续天命。中国早期思想中这些关于统治正当性的观念,在诸子时代被发展成一套围绕天、天命、天下、王者、生民及其相互关系展开的政治学说,影响深远。此外,德的观念后来又与阴阳五行观念相结合,或用以证成王朝的合法性(如“五德终始” 说),或用来为国家制度提供形上基础(如谓“阳为德,阴为刑”)。
孔子去周未远,然周之礼乐崩坏,终不可复,故孔子只能在思想文化上将他理想中的周制发扬光大。而强调德礼,因德见仁,以仁说礼,正是孔子对中国古代思想的一大贡献。孔子所谓仁,“始于在家之孝弟,终于博施济众,天下归仁”(萧公权语),既是俢己之德,也是正人之道,由近及远,贯通内外。是有仁心,有仁行,有仁人,有仁政。故孔子之后,“儒家言道言政,皆植本于仁”(梁启超语)。
最后,由治道角度看,孔子以众星环绕北辰(北极星)作譬喻“为政以德”也颇值得玩味。传统注疏家谓:“德者无为,犹北辰之不移而众星共之。”这种解释很有意思,也颇有争议。后之学者指出,“为政以德,则本仁以育万物,本义以正万民,本中和以制礼乐,亦实有宰制,非漠然无为也”。不过话说回来,“政皆本于德,有为如无为也”(李允升:《四书证疑》)。这种有为、无为的辩证观启人神思。孔子论政有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又谓:“其身正,不令而行”;此外又有君子德风、小人德草之喻,大约都属“有为如无为”之例。而修己正人乃至“正万民”之举,也不一定非“实有宰制”不可。《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重点在自正其身。这同样符合古人对“德”的理解。“德者,得也。言人君为政,当得万物之性,故云以德也”(皇侃:《论语集解义疏》卷一)。朱熹亦云:“为政以德,则无为而天下归之”(《四书章句集注》)。后之儒者论政与治,主张“君天下者,必以天下之心为心,以天下之耳目为耳目”,进而“通天下之志,尽天下之情”,甚而认为“与天下同欲者谓之圣帝,与天下违欲者谓之独夫”(陆贽:《论裴延龄奸蠹书》),这种主张不但可以解作“政”的无为论,也可视为天下为公理念的治道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