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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am.S04》:生活在“他者”的世界丨微思客

微思客WeThinker  · 公众号  · 时评  · 2017-07-08 07:14

正文

《skam》第四季海报(图片地址:https://movie.douban.com/photos/photo/2454819897/)



重木微思客编辑、撰稿人


其实——在我看来——我们一般人时常、甚至有可能是在漫长的一生中都不会有过这样的经验,即突然发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或是意识到自己完全处在一个“非我”的世界中。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多数人都相差无几:有着相似的成长环境、教育背景;分享与继承着相似的传统文化与种种观念;最终形成的自我认同往往都是能够彼此连接而形成一个小到家庭大到群体和国家的团体。在这两极之间,还有无数形形色色可以更加细分的群体,例如宗教,例如种族等等。


有一个感受我想或许是生活在中国东部(或华东地区)汉族人都会有的,即在我们未遇见其他有着十分明显种族特征的少数民族时,我们都不会产生对于自身作为中国国内汉族人的明显意识。一种国族意识因为与其他民族的遇见而产生(作为国族的所谓“中华民族”大约形成于晚清),而种族意识则也会因为遇见其他种族而随之诞生。而因为汉族在中国占据绝对多数地位,所以我们时常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会认为生活在这里的都是汉族人,并且都分享着与我们成长十分相似的经历、教育和历史文化背景,但现实往往并非如此,因为每个民族都必然有属于自己的历史文化,而正是这些传统建构了属于他们的身份认同。在国内,我们时常模糊民族和国族两者间的区别,也就导致在讨论许多问题时始终有一种错置存在,因而往往只是隔靴搔痒。


上面这一经历和感受完全来自于我个人,并且最初它来自一位美国朋友的疑问,即关于我们(汉族学生)是否会和学校中其他少数民族学生交朋友?我自己对此颇为汗颜,因为我虽曾多次见过学校里的少数民族学生,但又完全好似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并没有机会去结识或做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也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再者,对于他们的了解因为少之又少,也不敢冒然去打扰。因为我自身的这一经历而让我反思,对于同样生活在中国,组成中华民族这一国族的其他多个民族,我或说是与我有相同经验的我们对其能有多少真实的了解?我指的并非是从历史书上所了解的那些东西,而是在实际生活中,通过结交为朋友而形成的了解,就像这部剧中,Sana和她的那些挪威朋友。


图片为视频截图


提及以上这一和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体验,是为了解释对于Sana的处境,我们其实是可以从另一边直接了解的。如果能更进一步地讨论,就是这段看似小小的经历难道和这些年困扰着整个西方的移民、难民和其他宗教文化矛盾的问题不是如出一辙吗?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始终都涉及“他者”,一方面是如何与“他者”相处?一方面则是——Sana所面对的状况——如何在满是“他者”的社会或世界中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这部剧的编剧对这两者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讨论,但最主要的讨论还是集中在像Sana这样一个生活于挪威的第二代摩洛哥伊斯兰移民,在面对“他者”世界时所遭遇的种种困惑和困境。


无论如何,处于北欧的挪威和Sana父母所生活的摩洛哥都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Sana的哥哥也曾提及,即在他看来,其实父母很难理解像他和妹妹这样的第二代成长于挪威的穆斯林移民如今所需要面对的世界和文化,毕竟父母完全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文化环境中长大。而对于Sana来说,她的处境比哥哥更为敏感,因为她还是一个女孩、一个女性。在充斥这些年的报纸中,有关穆斯林女性的种种遭遇与不幸,已经让人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所有穆斯林女孩都会遭受来自父亲和兄弟压迫,并且完全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


这种——我们或许可以说是带着“善意”的——认知充斥着西方的主流媒体和由此影响下形成相应观念的人们;但这种“善意”却往往又带着无知和一种对于事物的过分标签简单化倾向,由此导致的也就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因为至少对Sana来说,她戴头巾完全是自己的选择,而非来源于任何人或是宗教权威的压力。在剧中,这里的“压力”有一个颇为讽刺的变体,即Sana的哥哥为了她的安全而希望她不要戴头巾。而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Sana的某种有意识反抗,即对于传统媒体信息和主流西方人群对于穆斯林的无知、偏见甚至是恐惧与仇恨。这种心理不仅仅只会出现在一个17岁的女孩身上,而且会出现在一整个民族或国家身上,即对于自己被污名化的更进一步地有意识反抗,而他们所作的往往就是利用污名本身来进行反抗。


在Sana所就读的学校,她的不同是分外明显的,而她也通过这样鲜明的不同来宣示自我认同和存在于她身上绵延不决的相应历史文化。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有二,一是人们敬而远之;二是由此引起不满,甚至是仇恨。我们总是对不同于我们自身的人或是事物存在深厚的警惕和敌意。因为“异己”总是存在着企图毁灭“我”的欲望,或说是可能性。这一观念从黑格尔对于自我意识的讨论中就已经显示出来,其后萨特对其继承,并把它浓缩成一句话:他人即地狱。在黑格尔和萨特的理解中,“我”和“他者”必然会像主人与奴隶一样,存在着对峙与最终消灭对方的欲望,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存在于“他者”身上的“自我性”,就如朱迪斯.巴特勒所强调的,我们从“他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在黑格尔看来,自我意识最终会意识到另一个自我意识只不过是自己而已,因此通过对其的扬弃而达到成为理性的必然过程;而也正是存在这样的意识,我们迫切地希望“他者”重新回归自我,方法便是对其的消灭,使其留存于心中。至于这一行为最终所导致的结果,便是弗洛伊德所指出的忧郁问题。


这种对抗似乎是无法消弭的,因此它也就代表着“他者”作为一个异己而永远存在着威胁性。在剧中,无论是Sana的朋友们还是其他同学,对她始终都保持着某种小心翼翼,虽然这些“小心翼翼”大都来自蹩脚的政治正确(一部分来自教养),但Sana身上所隐藏的危险则时刻都存在。这一问题落实到具体便是Sana的穆斯林身份,相比于她的阿拉伯血统,更重要的是她通过着装而直白表达的宗教身份,让人们产生不安。而即使在开放如挪威的北欧,也依旧难逃这些年困扰整个西方的对穆斯林信仰污名问题。


图片为视频截图


这部剧的主人公大都处在刚进入成年人的年纪,也正是他们人生观和世界观开始建构的时候,而建构它们的素材则总是来源于他们所生活的社会和世界,所继承的文化传统与当下所接受的文化环境。一般人并不会面对Sana或是第三季主角iska所面对的困境,因为就像我们作为汉族人,因为生活在满是汉族人的地区和文化中,便能顺利地通过收获其中的原材料来进行自我世界观的建立。由于内外一致,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时常不会产生过分激烈的矛盾。但对Sana而言,她的世界观的建构素材因为其来源在许多方面都不同,甚至总是冲突的文化和社会,而导致矛盾重重,尤其当社会政治文化以一种有形无形的压力要求你不得不放弃其中一个时(这也是许多移民所遭遇的重要问题,例如:“要么变成德国人,要么保持边缘‘他者’”)。


在剧中和Sana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产生好感的男孩Yousef,他和Sana一样,是阿拉伯穆斯林的第二代移民,不同的是,他并不信仰伊斯兰。在一次和Sana的聊天中,他袒露自己不信伊斯兰的原因,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伊斯兰,还是所有的宗教,给人带来的只是无尽的恐惧”。他讲述了曾经好友Even的遭遇,而他的这个观点或许是直接来源于他所亲眼见证的这件悲剧,也或许是由此看到太多相似的、因为宗教而导致的悲剧之后所得出的。


Yousef和Sana的分歧在哪里?我觉得,是他们对于宗教(在这里主要是伊斯兰教)不同方面的注重。Yousef看到了宗教中必然存在的残酷甚至是暴虐的部分——它排除异己、鼓励虐杀异教徒、一系列的规范对于人性的禁锢,甚至是摧残;而在Sana看来,那些只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对于宗教的利用,因为她所看到宗教能够给人带来善意和有着教导一个人成为善人的美好力量。其实他们都是正确的,但又都是错误的,因为他们通过不同途径而看到的不同只不过都是宗教的一斑而已,而对其的坚持,最终也必然就会导致以偏概全,从而也就否定了他们未曾看到的那一面所造成的种种问题。


Yousel的选择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在我看来,这依旧是不够的,因为“去其糟粕”并不代表糟粕就彻底没了,而只是你不会去触及而已,但它依旧在世上为非作歹。因此,iska的方法或是更为重要。他告诉Sana,不要去忽视或对那些满是歧视的言论视而不见,因为“如果他们不再问(那些愚蠢的问题),就会开始自己编答案,那很危险。”在iska看来,对于那些令我们不悦的问题需要一遍遍地回复和反驳,由此才能做到对于那些糟粕的消灭,而不是视而不见的抛弃。


Yousel选择不信仰伊斯兰,但他也意识到那些美好的品质和情感依旧也是宗教所宣传的,所以值得继承。Sana的哥哥更是直接点出为什么我们会处于宗教这些好坏善恶中苦苦挣扎的原因,那是因为许多人“嘴上说着信仰安拉,但却依旧喝酒、偷窃和搞破坏。所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到处去说你信仰安拉,还是活得像信仰安拉?”而也正因为这一原因,Sana才在之后对Yousef说,你是最伊斯兰的非伊斯兰信徒。


图片为视频截图


其实我们可以对宗教做一个简单的梳理。就如今的世界三大宗教而言,它们自始至终都存在着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会劝人为善,无论是爱你的邻人还是兼爱众生,都十分强调——如Yousef所说——“对他人持有怜悯之心;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心存感激;善于去帮助他人,积极向上,会为他人利益着想,不自私。”纵观各大主流宗教,这些美好品质总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另一方面,它们也分享着相似的排斥模式、惩罚模式,对于异教徒的残酷,对于人欲的压制,对于地狱(恐惧)的建构……为什么各大宗教都坚信自己的信仰是唯一一条走向真理的道路呢?就拿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而言,它们彼此诋毁并称之为异教,并坚信对方所信仰的上帝是假神,所以不可能得到救赎。由此而引起的便是一段血腥的对抗和屠杀历史。而这样的教训依旧被一群信仰者选择性忽视,而坚持宗教的一切美好。当然,这里也总是存在着与之相反的理解,因为这些残酷历史而彻底否定宗教所宣扬的真善美等宝贵品质。这种对问题过分简单化的倾向在当下的西方蔚然成风,不仅仅只是那些狡诈伪善的政客,还有那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和满是先入为主、满心偏见的人们。


Sana对iska说:“试戴一天头巾,你就会发现,大部分挪威人都是种族歧视者。”iska并不同意,在他看来,许多人只是不了解而已。Iska点出了作为面对“他者”另一边人的困境,即由于不了解和新闻密集地对“他者”野蛮和恐怖的报道,而导致当他们面对一个完全陌生于自己的“他者”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的感觉我们都会有所体验,想象当你和一个美国人,或是国内新疆朋友第一次见面时,心中必然会担心自己的一些话或观点会不知不觉地冒犯到他们。在我看来,“冒犯”总是开启一段对话中必然会存在的问题,即正是因为“冒犯”的出现,才能更好地展现对此的不同观点。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对于自己所坚信的观点辩护,而交流和对话——在我看来——往往并非是为了说服对方,而是向对方展现另一个视角和通过另一个框架去思考这个问题,由此展现出存在于此的另一种可能性。我们总是通过一个个框架来看待某一问题,但不能忘记的是,我们所使用的框架往往都并不具有普世性,所以也就意味着,在世界上的其他社会和国家中,他们对于同一问题所使用的框架可能完全与我们不同,因此他们看到了另一番景色。至于这些不同的“景色”之间存在如何的差异或是更好更坏之分,则是另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在这一季中,有几场谈话是非常重要的,并且总是围绕Sana的疑惑(关于宗教和“他者”问题)所展开的。几场是她和Yousef,还有一场是我们上文所讨论的她和iska。在和Yousef河边的最后一场交谈中,Yousef说:“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才是好的那一方,但是现实并没有具体的善恶之分……”而这一季中最主要的故事便在某种程度上围绕着这一点展开,即我们对于善恶的看法有时会与宗教联系在一起,即信仰者的自信来源于他们对于宗教规范和仪式地遵守,由此也就使得他们能成为更好的人,但Sana在这一季中关于毕业大巴事件的处理则完全违背了她一直以来的信仰。编剧通过Sana的这一事件、她哥哥的话和Yousef的这段话来反复地提醒我们,人们总是存在着言行不一的问题,有时它甚至是坚定的信仰都难以控制和约束的。


历史上发生多次的十字军东征(图片地址:http://image.baidu.com/search/detail?ct)


就像在第三季中Sana根据伊斯兰宗教观念认为作为同志的iska是有罪的,但通过与他的相处和交流,她真切地发现“同志”不再仅仅只是圣典中所严厉打击和污名化的一个名词或虚无缥缈的一群人,而是有着真实的生命的一个善良的朋友。我们时常被了无生气的名词所迷惑,而对它所指称的真实群体和个体却没有一丝理解。这就好像你跟随一些规定而仇恨左撇子一般,你曾仇恨的东西是无生命的,但当你在生活中遇见这些个体的时候,当你把那些污名与你所了解和认识的这些个体相联系的时候,矛盾和疑惑就会产生,另一个更为真切丰满的认知也才会真正地形成。


Iska自嘲地对Sana说,“谁能想到呢,同性恋和穆斯林成了好朋友。”即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对此我们也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一状况绝无可能,但就像巴特勒曾指出的,已经有许多团体是伊斯兰同志所组建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这一人们预设的牢笼。就如iska所说,“人们会自己编答案”,而这些编出来的答案往往都很糟糕,最终导致我们十分随意地根据一个人的着装和外表来判断这个人的其他所有方面。


在剧中,其实真正能理解Sana处境的除了与她相似的穆斯林女性朋友外,就是iska。作为同志少年,他同样需要面对来自他人的偏见、歧视和伤害;他理解作为一个边缘人生活在“他者”世界中的感受,也理解来自于那些陈词滥调的印象所能造成的伤害。虽然我们时常认为穆斯林信徒和同性恋之间必定势如水火,但当他们处于如挪威这样的世界时,却分享了相似的不幸经验,因为对于主流西方而言,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是“他者”,甚至都是危险的异端。而处于这样的“他者”世界,总是充满危险的,但我们也同样不能忘了另一种可能,即通过不断的交流和谈论,让“他者”理解我们;并不是变成“他者”,而是让“他们”明白,我们彼此分享着相同的基础,就如Yousef所说:“民主的理念,并不是建立在人与人的完全不同上,而是建立在每一个个体的价值皆为平等这根基础上。”


而在当下,我们却似乎总是轻易地就遗忘了这一点。“人”成了一个等级制度,即有些人被否定“人性”,从而也就被剥夺了属于“人”的权利。在这里,我想再次提醒上文我们所讨论的框架问题,利用不同的框架,我们有选择性地选择了哪些人能够被称作“人”,而另外一些人则被排除,成了流浪者、异端和边缘人。


“这个世界并不好”,这是我自己很喜欢的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曾回答记者的一句话。而尤其在当下,世界似乎再次转向了更不好的方向。挪威这个令人艳羡的北欧国家,通过这部青少年剧所讨论的,不仅是他们当下的真实遭遇,也是整个西方徘徊着寻找答案的问题。而如果我们能更进一步指出,它其实也是所有国家和个人都面临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他者”,形形色色的充满诱惑和危险,未知带来的即可能是毁灭,也可能是新的风景。而当我们讨论和“他者”共同生活在这同一个地球上时,我不认为消灭他们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仇恨总会蔓延——就像剧中最后所说的——但不要忘了,爱同样在蔓延,因为事情永远没不会那么简单。

 


编辑:重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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