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唐顿庄园》是我看过的第一部英剧,
看完第一季以后,心里思绪密密麻麻。
最初,由于大环境的影响,我对英剧美剧存在一定偏见,虽然不过是建立在人云亦云的基础上。
我总以为,国外的热剧,左不过是卖腐、卖肉、血腥、暴力、恐怖。
而《唐顿庄园》像一股清流,给了我云开见月明的观剧体验。
它的取景,是英国伯克郡的一座极其典雅奢华的庄园——海克利尔城堡,外部看来,端凝沉着,历史感厚重,仿佛独立隔绝的一个世界、一座纪念碑;
而庄园外,是青青草地,碧蓝天空,鲜丽明净,色调明快,你会一扫从前听到英国瞬间产生的,阴雨绵绵,雾气缭绕的刻板直觉。
故事便围绕居住在唐顿庄园里的格兰瑟姆伯爵一家主仆上下的生活境遇而展开,并交错一些历史上真有其事的著名事件,比如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此增强故事的真实感与代入感,反映时代的变迁,以及社会政治文化的发展态势。
这种凝缩即是精华,芥子纳须弥,以小见大的叙事手段古今中外不胜枚举。
在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里比比皆是。
中国四大名著的扛鼎之作《红楼梦》即是借助展现贾氏家族的荣华兴替来反映清朝统治下的封建社会的社会动态。
以及英国作家D.H.劳伦斯的代表作《虹》,美国小说《喧哗与骚动》和《飘》。
尤其是几代同堂的大家族,因为存在诸多利益纠葛,性格冲突,人情世故,故而最容易反映出“袖珍社会”里人与人摩拳擦掌,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生态环境。
故事的主要矛盾,是唐顿庄园的继承权问题。
因为格兰瑟姆伯爵没有儿子,所以只能将伯爵的称号以及唐顿庄园的拥有权过继给家族里旁系的子嗣。
故事由这个矛盾展开——
本来大有希望的继承人,也就是玛丽的表哥兼未婚夫(虽然她并不心甘情愿),在泰坦尼克号的灾难中丧生,于是另一位合法继承人,身为普普通通中产阶级的律师马修登场,也即格兰瑟姆伯爵以及夫人内心钦定的玛丽的第二任未婚夫。
为了让家族产业利益最大化地惠及嫡系的后代,不得不采取这种类似“政治联姻”的手段。
同时,借助婚姻纽带的维系与巩固,格兰瑟姆伯爵也能够更加安心更加坚定地将承继了许多个世代的唐顿庄园“拱手让人”。
唐顿庄园里,有格兰瑟姆伯爵性情殊异,各美其美的三个女儿。
这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思维定势,或者说叙述母题。
《灰姑娘》的童话传说,《乱世佳人》的南方奴隶主种植园阶级的挽歌,莎翁名作《李尔王》里,都是三位女儿,这并非巧合。
“一个”难免单调,缺乏戏剧感与描写的张力,“两个”足以进行对比,但始终不及“三个”的复杂性与完整性。
三个不同性格的女儿,更加有利于揭露人心人性的多面性,有助于提供充分的戏剧冲突与矛盾。
这是艺术作品赖以生存的氧气。
流传至今,也就是所谓的“三个女人一台戏”,类似“金字塔结构”,让人得以在其间畅游,灌注众多言之不尽,意味无穷的情思。
三位女儿的婚姻归宿问题,是矛盾问题的核心。
这也是英国文学以奥斯汀小说为翘楚的作品关注的焦点问题。
大小姐玛丽美丽大方,出入交际场合从容优雅,如鱼得水,享受众多爱慕的目光,与父母殷切的盼望,故而心性高傲不群,怀有不甘为人后的私心。
这些都是为人所知的部分,但内心深处,她也渴望被宽容、被体谅,拥有主动选择自己心仪的伴侣、向往的生活方式的自由与权利。
但她作为格兰瑟姆伯爵的长女,享受这种自主婚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然,她还是能够拥有部分选择权,但最后的仲裁权始终掌控在家族长辈的手中,因为家族产业归宿问题的梦魇始终笼罩在她的头顶。
从一开始,她就无法纵情任性地曼舞,
手脚始终“戴着镣铐”。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公”,才使她的心性里有着一些幽暗的、狭窄的、冲突的,也未尝不是心酸的、寂寞的部分。
她无法和森严的家族制度作对,更做不到向铁面的社会约束抗礼,于是只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隐忍接受,逐渐宽宥、服从,
以善解人意,识大体的姿态来自我吞噬,自我消解。
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家教谨严的庄园里,她不是不现实的,或者说,物质的。
也理所应当,她没有理由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而委曲求全,而挫骨扬灰地自我改造。
所以,她能够选择的对象也极其有限,不过是在各种慈善晚宴或者上流舞会上出没的成功体面男士,以此实现“平行迁移”。
像亦舒喜欢说的,
含着一只牙刷就可以登堂入室的伴侣
。
本来,她的家世,她的美貌,她的谈吐,她的气质,在上层社会里谋得金龟婿也并非难事。
她的毛病在于眼高于顶,挑三拣四。
追求物质之外,还需索灵魂。
她要一个能够拥有共同语言,心照不宣,兴趣相投的良人。
其实,这未尝不是尘世间万千女子共同的夙愿,只是更多人因看透这金碧辉煌梦境里千疮百孔,空洞无物的真相而选择委曲求全,秘而不宣罢了,生怕旁人耻笑白日做梦,胡言乱语,懂得放低身价,恪守沉默是金科玉律。
所以,她的婚姻问题一直搁置再搁置。
直到马修的出现。
她最后对他上心,甚而爱慕也不是简简单单,一言能蔽之的问题。
最开始,她对他是有偏见的,正如他对她怀有偏见一样。
她认定他觉着她的家族借着上层阶级的名声而自视甚高,目空一切所以言辞激烈,正如他因为难以幸免的自卑而刻意显得冷淡疏离。
他们怀着各自的偏见而戴上了沉重的面具。
完全是奥斯汀小说《傲慢与偏见》的路数。
而最后她对他动心,在我而言,有这样几个缘由——
第一,是日久天长,互相陪伴与了解之后,她未尝不被他的性情气质打动,而且,她也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炽热诚心,
在目光所及,手臂所及的距离之内,不过只得这一个稍微拥有共鸣的马修而已
;
第二,是家族的支持与拥戴,她与他结合,能够让长辈宽心,同时自己家族的利益也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全;
第三,是她怀疑小妹妹西比尔对马修动心,
这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她的占有欲
,即便那个人平庸乏味,即便她外表显露得多么优雅高贵,但如果身边的人对自己本可以拥有的东西(人)眼红,一个人难免情不自禁地生出掌控心理,这未尝不是一种人之常情;
第四,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玛丽的失身,这对她是一次严厉的打击,也影响了她在当地上流社交界的名誉,虽然别人不能知根知底,但单单是这样的捕风捉影,已经足够让同样势力精明的、追求门当户对的追求者们退避三舍,因为往往越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越是顽固保守。
但马修不一样,他不一定没有听闻过这样的流言,但他依然不改初心,这种执着未尝不让她感动,即便将来知道了,想来他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因为他爱她,爱得这样深,不至于像哈代小说《德伯家的苔丝》里精神脆弱的男主角。
何况,无论如何,他是“高攀”的,格兰瑟姆家族对他有着提携之恩,他不能不心里有着戒备。
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妥帖,最适宜的那一位。
但第一季结尾,她因为姑姑的劝说而产生了片刻的犹豫,让敏感多心的马修彻底泄气与失望。
她也不至于就真的那么信服姑姑的话,她怨的是马修的不信任,是他从始至终从未烟消云散的,根深蒂固的对她的偏见,这毋宁说是一种羞辱与嘲讽,像一记冷冷的巴掌,生生地打在脸上。
所以她也就此灰心丧气——
(当然这看似“无情”其实“有心”的延宕,统共不过是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不然,如此轻轻松松就皆大欢喜,观众会觉着不过瘾,编剧也发愁重新开疆拓土难难难呢。)
《唐顿庄园》里,她哀哀哭泣,瘫倒在管家胸膛里的柔弱身影,令人惋惜,但也无可奈何,甚而有一丝看着她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的爽快。
这种听起来有些变态心理的言语和她对妹妹伊狄丝的报复行为有关。
虽然,那也不过只是她黔驴技穷,为泄心头之恨而走的下下策。
妹妹伊狄丝是她的死对头。
从最开始安娜的未婚夫表哥,到后来的老好人,她始终在刻意追求本应该属于姐姐的东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能力。
那样东西不见得有多么好,但因为是她染指过的,所以她也必须得到。
这种攀附竞争心理,最深层的动因,还是因为她的自卑。
无论从外表、谈吐、姿态,伊迪丝在交际场合时的表现,以及从家族里所得到的关照,都略逊一筹。
所以她对姐姐安娜,心底不是不恨的。
这种恨,日久弥深。
因此她才会去信揭发土耳其友人猝死家中的秘密真相。
即使,这种行为的后果,可能是让姐姐面临牢狱之灾,或者来日方长,在公众面前永久抬不起头来的悲惨境遇,甚至会让整个家族(包括她自己)蒙羞,而前途受损,但嫉妒、愤恨、怨怼、报复的快感,已经足以让一个女人失去理智。
她只看得到眼前的恨,眼前的发泄的快乐,看不见深层的后果。
这与面对烂摊子时选择和女儿同仇敌忾的格兰瑟姆夫人与诚惶诚恐,但始终怀有“唯亲”思想的老夫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但是,因为姐姐玛丽在即将向自己求婚的老好人面前挑唆和制造事端而失去一次被求婚的成就感的伊狄丝,哀伤地捂住脸哭泣,也未尝不令人同情和心软。
对于她,真正是哀其不幸,也怒其不敏。
三女儿西比尔是格兰瑟姆家族里,最最清澈动人的存在,像一束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是热情的女权主义者,不顾及风口浪尖的危险,去观看和参与党派宣讲会,在家里,积极鼓励,力所能及地支持女仆歌薇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她的女权主义,她的对仆人的关怀已近乎散发着民主的光彩,在伤痛之中还不忘为仆人伸张正义,即便会面临与父亲剑拔弩张的境地。
这些都是落于实处的,身体力行的,而不是流于夸夸其谈,徒呼喝喝。
在两个姐姐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中,她也只是观望者的姿态。
毕竟,她那样纯净美好,也许眼里容不下这样的尘埃污垢。
又或者是无视,她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何况,同为自己的至亲,护拥哪一方,敌对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
其实,故事还穿插着另外一条线,就是唐顿庄园里不同地位的仆人之间的权利倾轧,以及利益纠葛。
至少在第一季里,这种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的情节是贯穿始终的。
比如托马斯和格兰瑟姆夫人的贴身女仆之间狼狈为奸,费尽心机,耍尽手段来坑害身患残疾的贝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