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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钙

文摇  · 公众号  · 营销  · 2017-06-27 14:58

正文


那口无名无姓的井,埋不了三爷爷的魂。



人死以后,土藏身,井埋魂,这是妻子老家的规矩。一星期前我们在浙江接到三爷爷病危的电话,心急火燎地定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回四川。妻子原本只是有些手足无措,但刚到村口,就见三爷爷穿一身干净的灰色布衣,晃晃悠悠地躲着泥地的坑洼走,她瞬间就要哭出声来,赶紧跑上去搀他。


“做啥子?”三爷爷问。

“怕你走不好。”妻子说。

三爷爷甩开手,有些生气:“我还不能死。”

“好嘛。”


回到家,三爷爷说有些累了,便去坐屋外的摇椅,眼皮如落叶往下掉。屋里有其他几个亲戚,时不时地喊喊他,怕他就这样醒不过来。三爷爷偶尔转个头,或者抬抬手,示意还有气儿。于是亲戚们又不再理他,抓一把桌上的瓜子,跟没事儿人一样摆起龙门阵。



我不太听得懂当地的四川口音,特别是老人家的,说话快又含糊。但我仍然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气里发现可惜,还有鄙夷。


三爷爷一辈子都没结婚。

三爷爷不能去井里,不干净,对后人不好。

三爷爷是那个。


我此前常听妻子提起她三爷爷,如何疼爱她,教她念书识字,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言语温柔,待人和善。但每次她总不忘在最后说到,三爷爷还挺奇怪的,就是不娶妻生子。


“村里人都说,他喜欢男人。”她说。

“蛮厉害的。”我说。


妻子的表情变得怪异。我笑说我喜欢女人,但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没有错。她不依不饶地问我真实的性取向,而我只能用脱裤子来证明自己。


不知道三爷爷在这方面持久不持久,但他在与生命抗争的最后阶段,特别硬朗。四天后,三爷爷也没有要走的迹象。原本准备帮忙料理后事的亲戚逐渐散去,开着玩笑说明年再来耍。我妻子家就在三爷爷隔壁,但她也忙于给孩子喂奶,并不常去看望。


大家都回到各自的生活,只有老头在等待死亡。



可能我也是,因为我没能戒掉香烟。走到院子里,狠狠吸上几口,抬眼能望到三爷爷。他越来越不爱呆在屋外,摇椅被搬到里面,只露出个脚来,他就那么坐着,睡意昏沉。醒着的时候,他会伸出脑袋张望,然后失望。偶尔看到我,便对我笑。这让我有点尴尬,言语无法交流,我只能回笑表示亲切,指着手里的烟,示意要不要来一根。


他摇摇头,然后招手让我过去。

“你是哪个?”他问。

他说话很慢,仿佛随时能掐灭,却也让我能大概听懂。

“我是珍珍老公。”我用普通话说。

“珍珍?她回来没的?”他又问。

“回来了。”

三爷爷点点头,又把脑袋转向门外。

“你帮我看着。”他说。

“什么?”

“有人要来。”

“谁?”

“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抖。


我点了根烟,镇定不住。我当然知道三爷爷是在等人。我写过无数狗血的爱情故事,都不及亲眼看到眼前气若游丝的慌张。


“哦。来了我告诉你。”我答应着。

他又睡去。


门口往来的人不多,一天也见不到几个。排除了女性和中年男子,两天了一共就走过五个老头。后来我想明白,或许见恋人这种事,光天化日是干不出来的。但我跟三爷爷不熟,也就没那力气半夜起来盯梢。


我四个月大的儿子在乡下睡不踏实,这里夜间寒冷却蚊虫纷飞,一晚上他要醒来无数次,他也无法听懂人言,不然我倒可以说些黄段子让他消耗虚妄的精力,安稳入眠。其实我也只是假装成好父亲的模样,在养育孩子这方面,我的耐心实在有限,常常是哄了几分钟就把他丢给妻子喂奶,自己跑出去抽烟。


烟火从来都是招魂的东西。



裹脚老太太躲在树下,望着三爷爷的门口。村里风大,穿过油菜花田,沙沙作响,我不敢上前,怕她是勾魄的无常。她转头看我,身形一缩,踉跄几步,忽然骂道:“你龟儿子我日你先人!”


接下来的话我只听个大概,她问我跟三爷爷家什么关系,外面来的?

我说是。

“这么晚不睡觉在吓谁?”她仍然有些生气。

“我在帮三爷爷盯着,有人要来。”

“哦。”

“是你吗?”


她没有继续聊下去,再是深望了一眼三爷爷的房子,然后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三爷爷在等一个女人。第二天,三爷爷从屋子里出来,重新回到屋外坐着,他使劲地看向前方。


“来了吗?”他问我,“我看不清。别乱扔烟头,不干净。她,爱干净。”


我这会儿才明白三爷爷平日里整洁的理由。一个人总是为另一个人而活着。


“不会来了吗?”他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都僵硬了许多。


三爷爷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说着我听不太明白的话,但在我费劲地插话中,他越来越有光彩。他告诉我他年轻时爱过一个人,当然是个女人,女人也许也是爱他的。女人家里条件优渥,自然是看不上像他那样的穷小子。没有私奔没有逆袭,事情没有任何转折,女人理所当然地嫁给了别人,而三爷爷孤身一人。


他说他自己是最蠢的,一辈子都没结婚,一辈子都等那个女人。他努力活成女人喜欢的样子,把屋子收拾得整齐,平日里也只穿干净的衣服出门,被街坊指指点点不像个干事的农民。他难过,于是跑池塘里照着自己,想象女人的影子也在里头,他开始说话,聊天,互诉衷肠。


他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



“你怎么不去找她?”我问。

“她要脸的。”三爷爷说。


时间没有丝毫感情,它只是冷静地往前走。三爷爷赶集的时候,望见过那个女人。不过是三十岁?四十岁,或是五十岁?到底是哪一个年月见过,放到现在全都记不清楚。他也后悔出现在她眼里。也许她看到自己,是不喜欢了呢?


他后来很少出门,在自己家里,种地,养花,看书,认字,做木工,数星星,但凡能守住心神的事情都去干。也想过跟别人结婚,可也只局限于想而已。总归是没有合适的,或者是除了她,再也没有合适的。即便是勉强娶了谁,那也只是耽误那人的青春,不如自己生活。


不走动,不闻,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结果。挺好的。


“但没有人理解我。她也不理解我。”


三爷爷的手搭在肚子上,毫无力气。眼睛不再望着外面,只是盯着自己苍老干枯的手,生来死去,连她的手也没有牵过。


“昨晚,她后悔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那就好。”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答。



--- 一篇让人心酸的二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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