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发自云南曲靖、昆明
杨清培的朋友圈。本文图片除供图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图
“云南会泽县19人被杀案”已经由曲靖市检察院审查终结，犯罪嫌疑人杨清培近日已被依法向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中新网2017年4月1日从云南省曲靖市人民检察院获得这一消息时，距杨清培作案落网刚过半年。
2016年9月29日，云南曲靖市会泽县待补镇野马村19人被杀，27岁的同村村民杨清培被锁定为嫌疑人，于当日下午在昆明市区被警方抓获。19名死者全是杨清培的亲属，包括他的生身父母。
澎湃新闻曾回访案发地野马村、杨清培在昆明居住的出租房，并采访杨清培的堂叔、堂弟、妻子、妻弟等多位亲属，试图还原杨清培的作案过程及其性格心理。
野马村背风湾距离镇上有20余公里，周边连绵起伏的山丘覆盖着大片松林，云雾萦绕。2016年9月29日清晨，这里一片山坡上6间相邻的房子内，一具具尸体陆续被发现、被抬出：有72岁老人，也有3岁孩童。死亡数字最后定格为19人。
尸体上均有利器所伤的痕迹，血肉模糊。当时在场的村民大多猜测这是外人干的，几乎没人怀疑到同村村民杨清培。
当日下午2时许，杨清培在200公里开外的昆明市区被警方抓获。据新华社当天报道，在昆明打工的杨清培9月28日中午回到背风湾家中，向父母要钱时双方发生争执，遂将父母亲杀死；后担心罪行败露，又将邻居17人杀死。
2017年4月1日下午，杨清培的堂弟杨清洪告诉澎湃新闻，他尚不知道杨清培已被提起公诉，案发后警方未向家属透露过具体案情。杨清培妻子刘慧的弟弟刘阳表示，姐姐、侄女现在和他生活在一起，也是看到新闻才得知姐夫已被提起公诉。
案发地点。 夏鹏程 供图
屠杀
2016年9月29日，最早发现血案的人是杨清培的大姐杨清分。杨清培的六叔杨关锁介绍说，当天7时许，摘完松果的杨清分回到背风湾父母家，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父母杨关稳、刘小二均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与杨关稳家相邻的住户还有5户，闻声赶来的村民陆续发现，死者共17人。有村民说，这意味着当时居住在此的6户19人，一夜之间全部惨遭杀害，没有活口。
第二天，一名曾进入案发现场的村民告诉澎湃新闻，在场人员从案发现场及伤口判断，作案的工具主要是刀和农具。事后流传出的死者照片显示，有女性死者脸部被利器划出几道深深的伤痕，另有死者的背部疑遭多次追砍。
澎湃新闻走访获悉，被杀害的6户19人全部是疑犯杨清培的亲属，其中他的父母2人，堂伯父杨关金一家3人，二叔杨关照一家两户3人，四叔杨关文一家6人，舅舅刘小咬一家5人。
据背风湾村民介绍，早些年，杨氏六兄弟都住在案发地所在的山坡上，后来有几个兄弟嫌位置太小，就搬了下来；此次惨遭杀害的六户，其房屋都相邻，有的就相隔几米，最远的也就隔60多米。
一份事后曝光的死者名单显示，19名死者中3人年逾六旬，最大的72岁；4人不足10岁，最小仅3岁。多位杨清培的亲属向澎湃新闻证实，这份死者名单属实。
进入野马村背风湾的道路，泥泞不堪。
澎湃新闻梳理发现，上述19人中有杨清培的长辈亲属9人、同辈亲属6人、晚辈亲属4人，有4人为青壮年男性，包括39岁的杨清福。
杨清福是杨清培的堂哥，其父杨关照是背风湾的“社长”，做村干部已有多年。杨清培的堂弟杨清洪告诉澎湃新闻，杨清福长年在昆明打工，案发时因盖新房留在老家，遇害时新房刚建好一层。
杨清福的一名亲属表示，案发现场显示，杨清福被杀害时，正坐在凳子上洗脚。万幸的是，杨清福的两个孩子一个住校读书，一个当晚在外婆家住，逃过一劫。
由于当地警方尚未披露案件细节，杨清培作案的时间及方式尚不明确。
杨清培的一位叔叔告诉澎湃新闻，2016年9月28日，杨清培开面包车从昆明回到背风湾，当晚最先杀害就是他的父母。
据财新网2016年10月1日报道，一位接近警方的人士透露，杨清培杀害父母后，四叔杨关文来串门，看见杨清培的父母躺在地上转身就走，杨清培追出用刀将其杀害。杨清培的杀人举动惊扰了隔壁邻居家的狗，户主媳妇出门看见杨清培在打狗，杨清培随后也将其杀害，之后又一路杀害多人。
这些细节尚未得到警方证实。但一夜连杀19人，包括4名青壮年男性，身材瘦小的杨清培何以完成这场“屠杀”，这是死者家属期盼尽快解开的谜团。
2016年9月26日，杨清培按时交270元房租。
沉默租客
疑犯杨清培1989年出生，身高162厘米左右，很瘦。
小学毕业后，杨清培离开野马村背风湾，十多年来多在昆明打工。其多名亲属均表示，杨清培性格内向，和陌生人话少，但为人较为和善，很少和人发生冲突。
不过，亲属大多对杨清培的情况知之甚少。案发后，杨清培的堂弟杨清洪表示，虽然同在昆明打工，但联系很少，不了解他的情况，只知道他住昆明白龙寺附近，在昌宏路送货。
2014年，杨清培与刘慧结婚，婚后育有一女。杨清培作案前的微信朋友圈显示，他偶尔会发朋友圈，朋友圈内容多数和女儿有关。
案发半年前，杨清培夫妻住进昆明市盘龙区白龙寺村的一个大型城中村，在一栋老旧的自建房内租了一间小房。案发后，澎湃新闻曾探访这栋出租屋，房屋一共7层，为了便于出租，每层都是同样的建筑格局：一条窄约一米的过道上，有三个房门，里面都是面积约12平方米的房间；这里没有公用厨房，租客还得在房间内做饭。
由于附近都是“握手楼”，栋距很小，采光条件极差，若不开灯，出租房内一片昏暗。极差的租住条件吸引租客靠低廉的租金，一间房每月房租仅需270元。
出租房的看管人苏晴告诉澎湃新闻，这个价钱是这片租房最便宜的，2016年3月份，杨清培前来租房，后把妻子、女儿接了过来，所住的位置正是进门的1楼1号房间。
当时，1楼1号房门紧闭，窗户上的玻璃内层涂着油漆，看不见房间的内部。窗台上，晾着一双未洗掉污渍的旅游鞋，还放着一瓶未喝几口的牛奶。
苏晴及杨清培的邻居李武先后向澎湃新闻证实，2016年9月29日14时许和19时许，十多名警察曾两次上门找人，第一次刘慧不在，第二次就把刘慧带走了；10月1日晚，刘慧重新回到了出租房。
杨清培夫妻在昆明所租住的出租房。
苏晴说，她最后一次见杨清培是9月26日，当时他来交房租，交钱很爽快，没有任何异常。在苏晴眼中，杨清培夫妻很“乖巧”，两人从不吵架，每月按时交房租，只是杨清培有些内向，话少，每次见面都不会打招呼，进门没带钥匙时直接喊“开门”，帮他开门也不会说谢谢。
李武是1楼2号房的租客，他说杨清培一般回来得比较晚，有时可能晚上没有回家，但没见过夫妻俩吵架。
出租房附近的商贩及住户多数只对刘慧有印象，对杨清培知之甚少。白龙寺农贸市场的一位水果摊女商贩向澎湃新闻表示，以前，经常见刘慧抱着孩子在街上闲逛，案发前的20多天，刘慧拖着小拖车开始卖橘子，“她把孩子勒在肚前，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推着小拖车，街上的商贩看了很心疼，还跟她说这样会勒疼孩子的。”
女商贩说，刘慧瘦小，看上去像小孩，话很少，从不和其他商贩说话。案发20多天前的一个晚上7点左右，她看到杨清培帮刘慧拉小拖车回家。
杨清培居住的出租房出门左拐有一家小卖店，过去刘慧经常会来这里打电话，每次五毛钱。小卖店店主钟金告诉澎湃新闻，杨清培夫妻过得相当清贫，都没见过他们买过一次肉，而刘慧光顾他的店除了打电话，不会买任何东西。附近另一家小卖店店主说，有时，刘慧会来买一瓶牛奶，那是买给孩子喝的。
杨清培夫妻的房间，窗户上还放着未喝完的牛奶。
异常
钟金向澎湃新闻表示，2016年9月29日早上7时许，刘慧曾来小卖店给丈夫打电话，电话没打通，刘慧有些着急，透露说孩子病了，要上医院。
约7个小时后，杨清培在距离此处不到一公里的小路上被警方抓获，不远处有一家社区医院。
杨清培被抓地点的附近有一家汽修厂，工人王师目睹了当日警察抓人的过程：29日14时许，杨清培开着面包车路过此处，被十几名便衣逮个正着，网上杨清培被反铐的图片就是在这里拍的。
2016年10月2日下午，刘慧在几个弟弟的陪同下，返回出租屋，说要收拾些衣服回老家。
澎湃新闻记者看到，刘慧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淡红色上衣，衣服经过多次清洗，已经严重脱色变形。背上的孩子似乎被勒得太紧，不舒服哭了起来，刘慧解开绳带把孩子放下来，几秒钟后哭声停止，她又把孩子抱起，系好绳带，重新把孩子背上在身上。窗台上此前放着的牛奶，刘慧拿起喝了起来。
1楼1号房门打开，里面两张床挤掉了大部分空间，衣物等物品随意堆放，墙角边的锅里装有未吃完的面条，饭桌上的饭碗还没洗刷。
刘慧说，9月28日丈夫回老家，她完全不知情，直到警察第二天找上门时，才知道出事了。案发前三个月，她感觉李清培有些异常，“反正不一样，对老婆、孩子冷冷淡淡。”
据刘慧介绍，过去，杨清培每晚七八点正常下班，有时晚上还会用电动车去拉客，挣点外快，每月会向她上交1500元，但案发前三个月，每月只给三五百元，每次问他怎么回事，都没个说法。
刘慧还发现，杨清培在微信跟一个女子聊天，有时偷偷在厕所聊，“如果再见到他，我还想问他怎么回事呢？”
刘慧表示，此前，杨清培在昆明市官渡区昌宏路一家公司送梳妆台，并负责安装。
昌宏路距离出租房约10公里，附近家具市场的多位送货人员告诉澎湃新闻，做这行收入不高，每月赚两三千元。
背风湾
据多位当地村民介绍，背风湾因处于背风坡得名。
公开资料显示，背风湾海拔两千多米，是典型的高寒山区，村民过去多靠养牛羊、种植土豆、荞麦等为生。连绵起伏的山上覆盖整片松林，9月底正是采摘松果的时节，不少当地村民忙于采摘松果出售，以此补贴家用。
由于位于大山深处，背风湾对外交通不便。背风湾距离待补镇就有20多公里，在国道213兰磨线未通车之前，从背风湾去待补镇需走一条坑洼不平的环山路，异常难行。
“好个野马川，水冷海子宽，吃的麻洋芋，披的烂毡衫。”这句当地民谣说的就是过去的野马村，意思是吃的难有一顿好饭，穿的难有一件好衣。
背风湾是野马村13个村民小组之一，有30多户住户。有背风湾村民向澎湃新闻表示，由于地理位置更偏僻，背风湾的人家相对要贫困些，小孩得步行三四公里去上小学；而且背风湾通往外界的路难走，这是一条从山上黄土上推出来的土路，下雨天路面泥泞不堪。
当地一名姜姓村民介绍，背风湾通往外界的主要有三条，最大的路也是一条土路。2016年9月29日，由于进背风湾的土路过于难走，当地政府曾临时拉来5车沙子填路。
据新华社2016年9月30日报道，在昆明打工的杨清培9月28日中午回到背风湾家中，向父母要钱时与父母发生争执，遂将父母亲杀死，后担心罪行败露又将邻居17人杀死。
刘慧说，没听说杨清培赌博欠债，也没见有债主来讨账。杨清培的堂弟杨清洪表示，杨清培的父母比较会经营，在村里经济状况算好的，案发前约一个月，杨清培买了一辆面包车，大约四五万元，主要是父母出的钱。
杨清洪说，2016年上半年，杨清培曾向他借过4000元，案发前不久又向他借钱说车要落户，但他也没钱借。
据云南网2015年6月28日报道称，近年来，野马村大力发展在花卉产业，从而踏上脱贫致富的快车道，2014年野马村的人均纯收入达到了7870元，超过了全镇的平均水平。
（文中刘阳、刘慧、苏晴、李武、钟金、王师均为化名）
本期编辑：邢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