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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应对日趋严重的农村老龄化问题?

三农庄园  · 公众号  ·  · 2019-02-18 09:03

正文

文/庄晋财(江苏大学教授 博导,广西特聘专家,柳州市人民政府顾问)

每年回江西吉水农村老家过年,都会发现一些令我震撼的事情:比如前年回去发现村里已经开始统一处理 家庭生活垃圾;去年回去发现水泥路通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口;今年回去发现村庄的路边多了几盏路灯。对我来说,发生在 村庄里的 这些看得见的变化,着实鼓舞人心,因为这表明家乡小山村正在逐渐恢复往日生机,慢慢从凋零中复苏过来!不过, 今天我要给大家说的,不是这些年来村庄的复苏情景,而是在春节拜年中遇到的另外一种令我不安的震撼: 农村老龄化!

老家村子里的房屋堪比城市的高档别墅

孩提时候的我,特别盼望过年,春节到了,就可以挨家挨户串门拜年。大年初二起个大早,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拿上母亲准备好的伴手礼, 去外婆舅舅家,去叔叔伯伯家,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尽管那个年代农村生活水平不高,但长辈们看到一大帮子晚辈前来给自己拜年,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没有鱼肉就多炒几个扁萝卜,没有床铺就在楼板上多铺一些稻草,一大群孩子拥在一张饭桌上吃着萝卜白菜,众多堂兄表弟挤在楼板的通铺里相互嬉戏打闹, 饭菜虽简单,起居也简陋,但感情却浓厚。

我是祖辈从广东迁来江西的客家人,父亲骨子里就有非常典型的客家基因:即习惯迁徙。我曾经写过一篇《农村劳动力迁徙为何从“转圈”到“钟摆”?》的文章,描述了我家在父亲主导下所经历的数次搬迁。本来我家和大伯家是同住在丁江公社(现在是乡)一个叫做“朱坑”的村子,由于父亲的好动,经历多次搬迁后,在我懂事时已经是住在邱陂公社(现在属水南镇)一个叫做“长富”的小山村,离大伯家有30多里地,离外婆家也有近10里地。外婆舅舅跟两个姨娘,还有我姑姑住在相隔不到2里地的两个同属一个村庄的村屯,一个叫做“仙歌岭 ,一个叫做“黄连家”。过年的时候,父母两边家庭的亲戚是不能偏废的,因此我们兄弟姐妹6人,拜年常常兵分两路:一路去伯伯家,一路去外婆家。伯伯那边路途较远,外婆那边亲戚较多,因此两边都要玩到初十以后才会回来。我们这一代人兄弟姐妹比较多,家家差不多都有四、五个小孩, 年龄相差也不大,拜年 相聚在一起,彼此不分你我,非常熟悉, 着实热闹

我上初中的1980年冬天,在父亲的主张下,我们一家搬到了外婆舅舅住的“仙歌岭”,之后由于农村改革,把土地分给农户承包,搬家就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这就成了我们家的最后一次搬迁。 跟外婆舅舅,姨娘姑姑住得近, 春节期间拜年 尽管省去了许多奔波的辛劳,但拜年仍然是春节的重要活动安排,只不过方式由原来的 登门拜访 小住几天 ,变成了家家户户轮流请饭。时间仍然是从大年初二开始,按照约定的顺序,每家都要请,每家都要去吃,所有亲戚轮一圈下来,往往已经是元宵节外,整个年过得热热闹闹,异常繁忙。 亲戚之间频繁往来之下,长辈晚辈之间就非常熟悉,不但能够熟练叫出名字,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甚至知道每个孩子 什么 脾气,爱吃哪道菜!

但是,这样的情景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我1992年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放寒假也基本上回家过年,但已经记不清从哪一年起,村里过年不再轮流请客吃饭,当然更没有相约着去30里开外的伯伯家住上几天。春节拜年的时间也从以前的大年初二,提前到了大年初一。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匆匆吃过早餐,大哥就带着我们兄弟姐妹,还有侄子侄女,顺序地前往外婆舅舅,姨娘姑姑家,给长辈请个安,给表兄表妹问个好,就匆匆赶往下一家。往往的情形是,我去你家时你也恰好来我家,很多时候大家都没有见上面,在互换串门中, 不出两个小时,拜年任务完成,各自回到各自的家。因此,现在回到村里,很多面孔我都不认识,尽管大家居住在一起,甚至还是至亲!

后来我知道,拜年时间提前,节奏加快,主要是由于大家时间紧张。90年代后,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开始外出打工,腊月二十七、八才回来,初四、初五开始又要往外走,不太可能像以往那样,花上半个月时间去拜年。今年春节期间,我照常是初一跟着大哥去给舅舅姨娘拜年,路上遇到一大群年轻人,也是去拜年的,我一个也不认识,弟弟偶尔认识一两个,告诉我说这是谁谁家的孙子,谁谁家的外孙,我一脸晕懵。拜年依然是按照顺序一家一家走,到了亲戚家门口,给长辈一个祝福,立即前往下一家。那天大约十点来钟,我来到排行中间的一个舅舅家门口,只见舅舅迎出来,按照习惯放一挂鞭炮,然后说道:“你们待会儿再过来玩,我现在正照顾你舅妈的起居。”我的心一下就被震撼到了:在我孩提时候,最羡慕的就是这个舅舅,人长得帅气,又有工作,在公社(后来的乡政府)上班拿工资,吃商品粮,家里儿女五六个,个个机灵,舅妈原来也是响当当的村干部。如今女儿嫁到了村外,儿子远走他乡,大过年的家里冷冷清清, 老两口相依在一起守着空屋,舅妈身体不好,起居都需要70多岁的舅舅来照顾。看到此情此景 我才意识到,自己都已经到了该在家里等着别人来拜年的年龄,外婆1997年过世,已经二十多年,舅舅舅妈也老了! 与外婆在这个年龄的时候相比,舅舅舅妈是孤独的,外婆起码每年都能等到许多前来给她拜年的孙子外孙甚至曾孙,舅舅舅妈却只能孤独自守。现实告诉我, 伴随着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出 脚步,农村老龄化时代已经来临!

村里相互拜年的年轻人在路上偶遇

都说光阴似箭,眨眼间改革开放就已经过了40年,真是弹指一挥间!还能清晰记得孩提时代拜年情景的我,转眼间已是年过半百,自己儿时 前去拜年的前辈很多都已经过世,健在的也早已年过古稀。我们这代人赶上计划生育的时代,大多数膝下只有一两个孩子,不像上一代人孩子能三五成群。所以,如今的农村,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占据绝大多数。 “仙歌岭”这个小村落里,总共不到30户人家,人口大约130上下,我粗略统计,60岁以上的老人就有30多,其中超过70岁的有25人。再过几年,像我大哥这样年过半百靠近60岁的人,慢慢加入到农村老人行列,这是一个相对较大的群体,农村老年人增加将遇到一个高峰期。 现在我们村的老龄人口比例已经超过25%,未来几年之内超过30%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这一代人不仅小孩数量少,而且所谓农二代的观念也大不相同。如果说上一辈人还传给了我们一些农村的传统观念,像我大哥和弟弟,还能够在父母年迈时回到家乡,现在的农二代显然是不太可能像我们那样有这份情怀和传统观念了。春节时我还问过大侄子,想让他在外经商时把大哥也带上,相互有个照应,毕竟他父亲已经年近六十,一个人在家也挺孤独。侄子一脸茫然,说两代人没法沟通,出去一起做不了事情!我想, 如果村里没有谋生的手段, 农村年轻人会把 进城谋求更好生活当作首要的出路,这是无可厚非的。以现在年轻人的观念,大多数都不太愿意带着老人一起进城,这就形成了一个严重冲突:年轻人想要远去,老年人却离不开村庄!

显然, 农村老龄化问题已经不再局限于哪一家哪一户 ,我舅舅舅妈的窘境迟早会在许多家庭上演。我母亲已经年近80,幸得在家担任村干部的弟弟照顾,又有我们这么多的兄妹在外支持,生活可以无忧。即便如此,由于子孙大多读书工作在外,基本上长年不在村里,弟弟工作又忙,父亲去年过世后母亲在家有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情感上也是颇为孤独。我回村发现,如今的农村老人开始自救,每位老人都学会使用智能手机,训练自己刷微信的本领,孤独的时候就通过微信三五成群约在一起,打牌谈天,聊以度日。身体好倒不打紧,一家东一家西时间也就过去了,如果像舅妈那样身体欠佳,甚至连起居都有困难,那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熬!

面对如此严峻的农村老龄化问题,显然不能只靠农民家庭个人的力量。理论上说, 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一是发展农村产业,让农村年轻人在家门口能够有赚钱的机会,不用背井离乡,让家里老人能够得到应有的照顾;二是政府承担起农村养老保障的责任,为农村老人提供养老保障和相关的公共品。 就目前的情况看,依靠发展产业吸引农村年轻人回村,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尽管这些年随着农村创业条件的改善,已经有部分农村年轻人开始扎根农村发展事业,但这毕竟还仅仅是开始。政府层面对农村养老保障和公共品投入倒是每年都在加大力度。不过遗憾的是, 如今政府对村庄的公共品投入,采用的是项目制, 一方面存在比较严重的“精英捕获”现象。 村干部 有能力、有事业心又善于包装项目,或者村里有人在上级政府任职,或者有出门在外影响力较大的乡贤能人,或者是村庄来了挂职蹲点的政府机关干部,这样的村庄往往能够得到更多的项目支持;那些村干部没有能力、缺乏事业心的村庄,如果又没有乡贤的支持,没有干部来蹲点,就很难得到项目支持。因此如今的村庄公共品供给存在某种“马太效应”,强者恒强! 另一方面,存在比较严重的“城市模仿”现象。 回乡调研发现,我们村庄有大约10个村民小组,过去一两年里,在政府支持下搞了几个被村民称为“新农村建设”的村庄公共品支持项目。但从现在已经完成建设的项目来看,建设内容基本雷同,即在村庄建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铺上砖块,安装一些如高低杠、乒乓球球台等体育运动设施,作为农村人休闲的去处。这种做法可能是从城市社区学来的,在 城市居住的小区里,也有几乎跟我老家村庄完全一样的小广场和体育运动设施。然而我在想,城市社区因为周边有完善的医院、健康医疗设施,城市老人平时也缺少运动,在小区里安装一些体育设施方便老人锻炼,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有一定作用的。但对一辈子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来说,这样的村庄公共品究竟有多大的需求?那些一辈子在田地里跌爬滚打的农民,尤其像我老家这样居住分散的山区农村,老年农民真的需要和愿意到这个运动场上去锻炼身体吗?如果在村庄里建设一些老人康乐中心,甚至是生活中心,会不会对老年人更有帮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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