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文字为剑,直指混沌之处,将迷雾中的真相暴露于大众面前。
——女同事说
不久前,一篇叫
《2022年冬,我在临沂城送外卖》
的文章意外爆火了。
很多人可能会疑惑:
在外卖已经悄悄嵌入无数人日常生活的时代,一篇讲述送外卖经历的文章,怎么会引起这么高的热度呢?
其实,写下这篇文章的,是一个大学老师,同时也是一个兼职外卖员。
临沂大学文学院的老师
邢斌
在2022年的冬天选择注册成为一个兼职的外卖骑手,偶然进入了一个鲜活而又辛劳的基层江湖。
他说:
“我觉得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如果对生活没有切肤之痛的话,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轻飘飘的。”
也正是尝试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一份份外卖,背后有着怎样的奔波与辛苦。
那些基层的劳动者,真的需要被更多人看见,而邢斌,为我们打开了一个窗口。
邢斌最开始决定去送外卖时,周围的人都很不理解。
毕竟,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基本上称得上是顺风顺水,和“外卖员”这个身份看上去没什么联系。
邢斌家里做生意,从小家境殷实,求学做事全凭兴趣,并不曾为了经济去追求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年轻时,他钟爱着文学,便在象牙塔内一路读到硕士,顺利地留在高校任教,待在自己梦想的世界里。
工作之后,因为讨厌拉关系和虚以委蛇,他不花费时间在评职称上,也没有因为教的是现当代文学就加入作协,一切从心而行。
因此,邢斌会去送外卖,
其实还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触动了他的心。
去年12月,一个老家的亲戚,来到了邢斌家中拜访。
谈话间,亲戚一边说着老家的趣事,一边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农村生计问题的窘迫——
他如果在家干农活,满打满算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
为了谋生,那个亲戚和许多老乡一起奔波在其他乡镇打零工,好歹还能多挣点辛苦费。
然而,去年年底,碰上了疫情,那个亲戚的工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寥寥几句话,勾勒出了普通人苦涩无奈的人生境遇,这让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邢斌心中隐痛。
有时候,他会想,倘若当年他的父亲没有离开家乡,白手起家做生意,那他如今的生活,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或许,他离开基层已经太久,而这恰恰与文学的初衷背道而驰。
对生活没有体察的人,很难真正进入文学世界。
那个亲戚走后第二天,邢斌在家里看托尔斯泰,或许是被托尔斯泰的精神所感召,或许是为亲戚的境遇而难过,他的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疑惑:
底层的生活,到底有多难呢?
文字的阐述永远隔了一层汗水与辛劳,唯有亲身经历,方才能够感同身受。
因此,这个“顺风顺水”大半辈子的大学老师,决定去送外卖。
毕竟,去工地需要年轻和体力,去工厂需要一定的技术,唯有外卖员,离他原有的生活范围最近,也最容易开始这项工作。
而且,作为近几年才生长出的新业态,外卖行业究竟有什么样的艰辛与劳累,在中老年人眼中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邢斌想亲身去感知,去体验。
说做就做,下定决心的邢斌,还没跟身边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火速注册了各大外卖接单的软件,从大平台到小众的平台,他都注册了账号。
很快,他就发现,这一切真的不简单。
在邢斌的笔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
2000多单,平均每天骑摩托车约200公里,步行32000步,爬110层楼,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挑战,更别说一个年近中年的教师。
三十多天,他整整瘦了12斤,挣了7000多,堪比高强度的减重训练。
尽管,临沂后来有外卖站点的负责人说,在平台上邢斌的账号共完成了365个订单,但实际上,在这么多不同的平台上,自己究竟送了多少订单,邢斌早已数不清了。
邢斌配送的订单 图源:东夷书院
在那段时间里,他最大的感受是——
时间真的是金钱,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被精确计算,成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以前,邢斌很难理解为什么路上碰到的外卖骑手经常会开得很快,甚至会为了省时间而闯红灯和逆行。
这不管对行人还是骑手本身来说,都不安全。
可当他真的送起了外卖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一切背后的辛酸和不得已。
从骑手抢到单的那一刻开始,订单就开始进行倒计时了。但每一次接单的时候,骑手到商家的距离都是不确定的,他们时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接单地点距离店家太远、上下班高峰期路况复杂,或者到店之后商家却还没备餐完毕……
而这一切充满不确定性的时间成本,都由骑手承担。
因此,为了不因为超时而被扣钱,深知交通法规的邢斌在配送时也会为了节省时间而超车逆行。
不过,配送过程中那些令人黯然的时刻,绝不止于此。
有几次,邢斌在送餐时受到了言语上的蔑视,甚至肢体上的推搡。
在过往的几十年中,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但这对于一般的外卖员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最开始,他穿着外卖员的工作服进出自家的高档小区,时常会被保安拦下来,将信将疑地盘问一番。
就算确认了他确实是业主,保安还是会调侃道:
送餐的时候被顾客喊着顺路帮忙倒垃圾已经是常有的事,有一回,他还差点被打了。
当时,邢斌因为接了不同订单,于是先送了近的那单,再送远一点的那一单。
结果,当他把远一点的那单送达之后,刚刚准备拿起手机拍摄外卖送达的照片,他面前的门突然砰地一声打开。
一个男孩从里面冲出来,猛地揪住邢斌的衣领往墙边撞,骂他是不是故意绕路。
解释未果后,男孩的家长出来,同样不依不挠,拒绝听邢斌的解释。
那一刻,他的内心十分无力。
他一个不需要靠外卖订单所赚的钱进行谋生的人,遇到这种暴力推搡,还能据理力争,实在忍不下去还能有资本撂担子走人。
那无数靠着这个行业养家糊口的职业骑手们,在面临这些问题时,除了忍受,又能怎么办呢?
邢斌仿佛看到了答案,一个触目惊心的答案。
在送外卖的一个多月里,邢斌不止一次想过,那些骑手、快递员以及千千万万隐匿在严丝合缝的现代化系统背后的劳工们,该怎么样才能过得更好。
或者说,我们该怎么样才能看到他们真实的生活状态,给他们的生活提供一点帮助呢?
或许,在当代,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已经被忽视了太久。
在此之前,邢斌从来没有体验过在冬夜里骑车骑得瑟瑟发抖、手脚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