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书3本】司法女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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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布之前，美国政界和司法界早有传闻：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威廉•伦奎斯特（William Rehnquist），因为久病缠身，体力日衰，即将辞职。

终于，2005年7月1日，时任总统布什收到大法官的辞职信，只有三行，简明扼要。

不过，递出辞呈的，不是伦奎斯特，而是桑德拉•奥康纳（Sandra O 'Connor）。以她的行事风格，辞职令人意外，又不令人意外！她的风格，和她的成长背景关系密切。

她是长女，出生在亚利桑那州的一处农场。农场面积辽阔，方圆近 600平方公里。最近的邻居在 20公里之外，最近的城镇在 60公里之外。农场上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她在马背上长大，在炙热的烈日下驰骋，自己动手补栅栏、修水沟、换轮胎。她曾自言，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可不是“娘们（sissies）”。

在斯坦福大学读法学院时，她和伦奎斯特同班，两人还曾经约会过。他和她成绩都很出色，毕业时分别是全班第一名和第三名。而后，经过结婚、生子、育幼，她再重新踏入职场，担任助理检察官。

她事业的转折点，是 1969年。当年，亚利桑那州的州参议会有一位议员出缺，州长依法指定她继任。而后，她两度竞选，都连任成功。同时，她也成为州参议会多数党（共和党）的领袖，为女性开风气之先。

1981年，以 51岁的英年，接受里根总统提名，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大法官。

24年来，在最高法院里，她成为举足轻重、引领风骚的人物。很多人认为，她是大法官会议的中心，也是全美国最有权力的女性。重要原因之一，是她微微保守，但又不偏离中间的立场。因此，当大法官里保守和自由的两边势均力敌形成四比四的僵局时，她刚好投下关键的一票。

她往保守这边靠，保守的阵营就占上风；她往自由这边挪，自由的阵营就是多数。因此，有人批评，她没有明确的立场，左右摇摆，甚至是犹豫不决。不过，接近她的人都一再表示，即使她个性上有弱点，犹豫不决可不是其中之一。

她的座椅上，有一个手织的椅垫，上面绣着：“宁错勿疑。 ”（May be in error but never in doubt.）她对于释宪案的立场，勉强可以归纳出两点特色：针对事实、狭隘解释（narrow and fact-based）。针对事实，是就事论事，避免被任何意识形态所羁绊。狭隘解释，是只针对眼前的案件论断，保持弹性，将来有较大的取舍空间。

此外，因为自己担任过州议员，她倾向联邦主义，认为应尽量保留各州的自主权，反对联邦政府扩权。因此，她经常和同僚联手，裁定国会通过的法律违宪。美国立宪之后两百年里，最高法院只认定 127项联邦法律违宪（每年平均 0.6件）；在 1995年到 2000年的六年里，最高法院却宣布 28项联邦法律违宪（平均每年 4.6件）。

然而，她尊重各州自主的立场，却似乎是选择性的正义。最大的争议，就是 2000年总统大选。当时佛罗里达州的选务发生争议，州最高法院判定要重新计票。她和另外四位大法官，却否决州最高法院的判决，裁定计票停止，布什在争议下当选。事后，盖洛普民意调查发现：对最高法院的评价，共和党人的支持度，由 60%上升为 80%；民主党人的支持度，则由 70%下降为 42%。这个判决影响深远，余波可能要荡漾数十年。

因此，质疑她的人振振有词：她不相信联邦政府，也不相信州政府（州最高法院），更不相信国会（总统选举悬而未决时，依宪法最后将由国会投票决定）。因此，她相信的，只有最高法院，而最高法院，又是以她为中心——由她来决定宪政事项，凌驾联邦政府、国会、各州，还有一般人民。委婉的批评，是法官过于活跃（judicial activism）；率直的批评，是法官自我膨胀（judicial ruthlessness）。

对她的批评，还不止于此。在很多弱势和少数族群者（黑人、女性、亚非裔等）的心目中，她是先驱者、是典范、是标杆。然而，她的言行，却往往令他们失望。1992年，她应邀回母校斯坦福，对法学院新生演讲。她就事论事，不带情感，最后甚至提到：身为大法官，她觉得最令人困扰的事，是常在三更半夜接到电话，有人为将执行的死刑犯求情。由这段话里，可听不出半点对弱势族群的关怀。

然而，追根究底，一位大法官的功过，主要还是以释宪案为中心。她的立场——针对事实、狭隘解释——缺失之一，是只能解决手上的问题。因为没有标出明确的原则，而且没有一般性，所以下级法院无从遵循，法学界无所措手足。下次碰到类似的案件、官司可能又要一路打到最高法院。

而在最高法院里，大家又要看她的脸色，揣摩她的心思，希望能迎合她、取悦她。在这一回合又一回合的宪法牌戏里，她似乎总是不亮底牌，也总是等到最后才出手，而且常是选了占上风的那一方。

不过，对于她的立场，也可以有不同的描述：“没有原则，本身就是原则。”这是一种；另外一种，就是“务实、贴近民意、契合社会主流”。当最高法院分成左右两个阵营时，需要有人调和鼎鼐，执两用中。而且，美国社会的主流意识，也就是大多数中产阶级的意见，往往就是不走极端、就事论事。因此，她一路走来的取舍，等于是反映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好恶，不走极端、不死抱意识形态。

司法女神的雕像，总有一抹布条，遮去双眼。这是期许司法女神主持正义时，只问是非、不究其余。就她这位司法女神而言，似乎自始至终，有意地拿下眼上的布条。明察秋毫，瞻前顾后，再选定立场。那么，戴上遮眼布一定比较好吗？或者，拿下遮眼布一定比较坏吗？这个问题，最好去问其他的司法女神。

桑德拉•奥康纳，美国第一位女性大法官，任期 1981年至 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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