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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电影《祝你幸福》，正在经历试管的我感同身受。
薄暮渐浓，沸沸嚷嚷的医院逐渐平静。灯突然暗了下来，我才蓦然发现，这片座椅空余我一人。医院清洁工换下了工作服，三两结伴地下班了。我看了看时间，距离我的夜针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而我已经从清晨等到了现在。
吃完晚饭，我便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走，消磨着时间。这是一家妇产科医院，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育龄男女，也时有他们的父母出现。来这里的无非两个目的，怀孩子和生孩子，我属于前者。一年以来，不知道我来过多少次，只知道每次走进门诊大厅，已经油然而生些许亲切与归属感。起个大早而来，再跨一座城回家，从西北到东南，从隆冬到酷暑，短则半日，长则一整天。我清楚地记得这样的日子从哪天开始，却不知道到哪一天才会结束。
大厅里的空调也关了，湿热的暑气乘虚而入，顺着走廊弥漫开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乘着电梯来到打夜针的七楼。在护士站登记后，来到注射室等候。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女士，有比我年轻的，也有比我年长不少的，大家不约而同地间隔开来坐着，不说话，沉默着。在生育这件事上，走到了试管这一步的，哪有谁是轻松的？哪有谁不是一边承受着身体的苦痛，一边扛着情绪的负累？
且不说近三年里吃过的药、做过的检查，且不说一次次地抽血、b超和一次次落空后的无助与失落，就单单这三个月的经历，就足够我疼上几年。7月初开始试管进周，除了吃药，每天要打三种针，一针屁股，两针肚皮。“这个很疼吧，要打多久呀？”护士总是一边推药一边轻声问。“疼，但习惯了，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我用棉签按着针孔，一边故作轻松地回答。
一天天地，这些药按时流动到我的血液里，一天天地，身体的不适越来越清晰。腹胀，水肿，频繁起夜，排尿困难，以及诸多不可言说的不适。这些反应是慢慢变强的，就像煮青蛙的水，一点点升温。
轮到我打夜针了，护士核对了姓名，“这个针很疼的，要有个心理准备”，她说。“没事儿，我能忍。”我虽然小声却很坚定。“嘶哈——”，“怎么这么疼？！”龇牙咧嘴，五官皱作一团，甚至差点哭出声，终究是我轻敌了。这无数个药物分子仿佛长满毛刺的苍耳子，钻入肌肉、血管，划拉着每一寸的神经。推完药的那一刻，臀部肌肉皱作一团般地疼痛着。缓了许久，我还是瘸着一条腿，挪动到座椅上休息的。
不知过了多久，注射室传来一阵哭声，“我已经做了6次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位女士情绪崩溃了，哭诉着。那一瞬间，有一种同频共振的力量击打着我，眼眶再也关不住暗涌许久的泪水。
我佩服她的勇气，也心疼她的遭遇，但我也清醒地告诉自己：你要适时地放过自己。
然而，我没有毅然决然地走上自己想走的路，去看心之所向的风景。而是犹犹豫豫，趔趔趄趄地挤上了这条有泥泞有沼泽的路。我不怕身体的苦痛，我怕被遗憾、内疚击垮。只求一个结果，至于结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抱着这样的心态，开始了第一次的试管之路。
打完夜针的隔天，一大早来到医院准备取卵手术。换上病号服，穿上弹力袜，我们一行七八个女士被带领到手术等候室，护士挨个给扎上了留置针。等候区冷气开得很足，我有些发抖，也许是紧张。一个个人走进手术室，再一个个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觉得人啊，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坏了要送去修理，不能正常生育了就要医学技术干预。
一位护士走过来，对我旁边的女士说：“你的肝功能有问题，医生建议你不要打麻药，再考虑一下，3分钟后给我答案。”不打麻药？那得多疼呀！那位女士很惊讶也很无助，打麻药可能造成肝损伤，不打可能会很痛。那取卵的针长达35厘米，直接刺破卵巢。我头皮发麻，看向旁边的女士。她低着头，不停地搓着双手，眉头紧蹙着，时不时地深呼吸。
这时，护士喊我名字，我便走进了手术室，爬上了手术台，还是那熟悉的冰冷感，还有一样冰冷的天花板。护士把麻药接到了留置针上，我感觉一股洪流从心脏处迸发、蔓延，到达我的大脑时，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苏醒了，被推回病房。麻药带来的眩晕、呕吐，腹部的胀痛都在提醒我，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我本以为，到此为止，这一难关已过了大半。谁知，它新增了关卡，难度还升级了。
为了做好移植前的准备，医生给开了肝素，打在肚皮上的针，而且要自己打。我大概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给自己打针的场景。一边拆着包装，一边颤抖，我告诉自己，没那么疼，别矫情。我拿出一根碘伏棉签，在已经打过20多针的肚皮上找寻了一块“空地”。一圈两圈三圈……那时我不禁想起那句“磨刀霍霍向牛羊”。拿起注射器，手抖得愈发厉害，眼泪也如雨坠落。我用左手捏起一块肚皮，像抓住一只待宰的羔羊，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把针头扎了进去。一边抽泣，一边手抖，一边推完了药。
真的一点也不疼，疼的是别的地方。
《oh my baby》
取卵后的第三天，要返院移植，可是前一天，我突发不适，嗓子干痒，轻微咳嗽，还有逐渐严重的趋势。移植当天，我还是如约到了医院，咨询了医生，她说，最近生病的挺多的，万一严重了，发烧了，是不能移植的。我不想冒险，也不想浪费一路艰辛才得来的胚胎，于是听了医生的建议，暂停移植，将胚胎进行冷冻、养囊。
等待电梯时，一股情绪涌上来，我哭了。因为我身体的问题，在此之前已经打针、吃药准备了三个月，将子宫环境、激素水平调整到最佳。这次放弃移植，意味着下一次我要重新再来。
没关系，那就等身体好了再移植吧。
接下来的几天，一边被生病折磨，一边担心着养囊结果。一周后，去医院拿冷冻单，被告知养囊全部失败，目前只剩两个冷冻胚胎。我，默默走到医院的墙角，暴风哭泣。“只有两个，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努力了这么久......”尽管我声称可以接受任何结果，但是经历了身体的苦痛，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之后，谁不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结果呢？
从医院回来，我直奔理发店，剪掉了及腰长发。虽然之前几次起意要剪，但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但这次，我很坚决，也很果断。那一刻，我开始相信玄学，或许，剪短头发，可以转转运吧。
在等待下一次移植的时间里，心底的焦虑感如雨季的池塘越来越满，直到把我淹没。
如果下次移植也失败了怎么办？我真的能够接受没有孩子的人生吗？要不再尝试一次？可是之前的种种，我太害怕再重来一次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我的人生不应该卡在这里。
身体康复后，我如约返院。医生说先打一针降调，一个月后开始准备移植。降调是一种调节激素水平的针剂，它让身体快速调成更年期状态。失眠烦躁，忽冷忽热，冷时像在冰窖，热时像在火焰山。之前我已经打过三针，对它的副作用也早已熟悉，却没想到这一次还是有些猝不及防。或许是之前诸多不顺导致的心情低落，或许是因为激素水平的骤降，我一下陷入了强烈的抑郁与焦虑中。
又是去医院的日子。做b超时，医生说我卵巢上有两个小囊肿，说是取卵留下的。所以，还有多少隐秘的伤害是根本看不到的。医生翻看着我的第二本病历，是的，第一本病历已经荣休，新病历也用了过半。“你看了挺久的了吧，唉，怎么比十月怀胎还难哪。”她一边说着，一边记录。“尽人事，听天命，没事儿的，放轻松。”她安慰着我。我把上次打完针后情绪抑郁焦虑的情况告知了医生，她说，吃了今天这个药就会有好转。截止到那天，我每天要吃的药增至10种，我不禁想起林黛玉的那句“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哈哈哈！
果然，吃了几天药，心情莫名地变好了，我忽然深刻体会到了，被激素控制的女人的一生。原来，在一定程度上，我是激素的“提线木偶”。不是我不想开心，是激素它不让我开心。
大概二十天以后就要移植了，种下那唯一的希望。我很平和，只是按时吃药，适度锻炼，静静等待它的到来，再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是彻底的解放，也许是永远的枷锁。
怎么都行，我只需要去经历，然后忘记苦痛，继续前行。
终于定了移植日，增加了两种针剂一种药，每天要用14种药了。最后一程了，我会坚持的。能检查的都检查了，能用药干预调节的一直在用，我真的觉得已经做了所有的准备。
移植那天，白云明净，天空蓝得耀眼，微风送来初秋的凉爽，葱郁的绿化带夹杂着浅浅红、淡淡黄。我望着车窗外，对着天空默语：人间这么美，你一定也想来看看吧。
移植手术很快，也基本无痛，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紧张。我们一行六人在手术室外排队等候，有的谈笑着，大多只是沉默着。轮到我了，我轻车熟路地爬上手术台。不到十分钟，手术结束了，我第一次清醒着被推出手术室。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在我的视线里倒退，拐弯，进出电梯，接受路人目光的俯视。回到病房，我的心情还挺轻松，感觉自己已经闯完最后一关了。
接下来，遵从医嘱打针、吃药，等待“开奖”。大量药物的使用，又让身体出现种种不适，其中最让我痛苦的便是排尿困难。有天凌晨五点半，我被尿憋醒，可是当我坐到马桶上，明明感觉膀胱几乎要爆炸了，却怎么都尿不出来。在我情绪濒临崩溃的那一瞬间，一抹朝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我身上，像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肩膀。我平稳了情绪，来到客厅。那时的朝霞正美，粉色，橙色，蓝色，绚丽通透。我索性不睡了，坐在飘窗上看朝霞的调色魔法，看朝阳在楼群缝隙里躲躲藏藏，喷薄而出，唤醒清晨。
再泥泞的路上也有风景，我们不能等泥泞过去才想起要欣赏呀。
这些天里，我有多次冲动想要自己测一下是否成功，终究不敢。还是等到了去医院的这一天，一早抽完血，便是漫长的等待，既期待又害怕，既想赶快有个了断又担心自己无法面对。两个小时里，我点了无数次“报告查询”，终于在接近十一点半时有了结果。先生拿出一包纸巾，一手揽着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吧”。
当我看到那个不足2的数值时，一直在心里忽闪忽闪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失败了，我没有哭，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们都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这不是判决书，这是一个句号。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去医院的路上，在医院的长椅上，在手术室门口，在每一个因不适醒来的深夜，我一边破碎，一边缝补自己。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在生殖科留级三年，毕业不成，那我就辍学吧。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不测和遗憾，你辛勤耕地、播种，未必能开花结果。这样劳作的过程，也是一种收获，一种体验吧。
而我，只是拿到了一张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卡”。游线不同，但我也要尽兴啊！
排版：布雷克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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