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的聚集地
这是今天文章的主角 | 图片来自主角的朋友
人群 · 第十三期
下午三点,我站在巷口,对面蹲着一只白猫,它表情严肃地和我对视,一动不动。
顺着白猫的视线往后看,那是一条逼仄的巷子,有声音从巷尾传来:“准备好了,那就先脱衣服吧。”
接着,我听到了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尾随其后的,是快门按下的声音。
我回过头,朝白猫伸出手指,“嘘。” 示意它对这条巷子发生的事情保密。它却不屑地跳开,惊到路过的大爷。
他正提着青菜和豆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仍伫立于巷口,脸上是炽热的阳光,身后则感受到那来自海洋般的阴凉。
过了一会儿,快门的声音停了,拍照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快来看,我刚刚拍到好东西了。”
照片中,赤身雪白的女孩坐在巷尾,一丝不挂。她的表情冷峻而温柔,背后是阴凉的绿墙,带着潮湿的情色。
彼时的阳光正好,明亮得宛如曝光过度,不禁让我怀疑,方才在巷尾发生过的一切不曾存在。
这是我和 M 第二次见面时的场景。
M 是我在豆瓣上认识的姑娘,她发了一条帖子,说自己专门免费拍姑娘的裸体。
“来看演出,会在武汉逗留几天,有兴趣拍裸照的女孩可以来找我。”我看着她的相册,决定见一见她。
和她一起拍照的前一天,我们在武汉的一家 livehouse 见了第一面。M 穿着一身红,独自站在舞台最靠前的位置,在人群中非常扎眼。
“嘿。” 我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她回过头来,相当自然地朝我笑了,“你来啦。” 就像我们认识已久一样。说话的空隙里,她把一片柠檬吞掉,伸出舌头,上面嵌着带了点血丝的舌钉。
“痛吗?”我问她。她吐吐舌:“当然痛啊。”
“那你为什么要打舌钉?” M 顿了顿,给出答案:“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啦,可能就是因为它会让我很痛吧。”
穿着颜色鲜艳、图案夸张的衣服,加上舌钉、唇钉,她走在路上经常会被人指指点点。“嗯,不过我也会瞪回他们,骂我的傻逼实在太多了。”
M 没有撒谎。从她把自己拍的作品放到社交网站上开始,就有人不断评论:恶心、变态、没下限。
她没有沉默,把每个喷她的人一一怼了回去。
“我拍女孩的裸体是为了取悦自己,其他人爱看就看,不爱看就滚。” 说这话的时候,M 面无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没有人能随便评判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人。既然他们骂了我,我就一定要骂回去。”
M 拍的姑娘
她拍的照片色彩饱满,题材大胆,情色中夹杂着野生的力量,极具辨识度。
当我在豆瓣上看到 M 发布的帖子时,她已经拍到第35位模特了。
M 的拍摄地点五花八门,情趣酒店、树丛、废墟、野外、天台……即兴的场景,即兴的动作,即兴的道具,比起拍照,整个过程更像是一场刺激的冒险。
她试过和模特跑进了地下停车场,骗保安说“只是进去拍淘宝”。M一边警惕着车辆的出现,一边让模特脱了衣服,迅速地抓拍。五分钟之后,两个人被保安赶了出去。
在河边拍摄,M 抱着模特的衣服,却不小心把对方的内裤掉进河里了,最后模特只能不穿内裤地回家了。
和模特在野外拍照,突然来了大姨妈的情况。M 说:“不如我们拍一下来了大姨妈的内裤吧”,对方是个害羞的女孩,却不假思索地就按她说的去做了。
虽然她做的事在很多人眼里视为疯狂,但有更多的人想要主动靠近她。她满足了他们臆想中的自由和不羁。
但她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是顶着“赤裸”的噱头来贩卖色情,她只是对女孩子的裸体乐在其中,并想通过摄影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熟悉之后,她也和我分享了自己以前的故事。
她偷了一束花,准备拿去酒吧门口卖
学生时代的 M ,时常被同学排挤。她索性自己和自己玩,越来越对上学失去兴趣。
生在离异家庭,她只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就退学了。没有任何计划与后路,她只在家看看电影,偶尔打零工,一个人四处浪荡。
那时候 M 也开始看 AV 。她看了大量的 AV ,但每一部都只看前戏,看完前戏就马上关掉——她对接下来的画面没有兴趣。
在 AV 中,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女性特有的气息、肌肤的温度。她不是同性恋,但女孩子的身体却能让她兴奋。
后来,她开始在成人网站上,看各式各样大尺度的女体摄影。情色和色情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M 不打算深究,也不在乎。
但她敏锐地感觉到,“如果由我来拍的话,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迅速抓住了她的心。她没有犹豫,辞掉工作,买了一部宾得的微单,从此成为一个专拍女孩裸体的无业游民。
第一个模特是在论坛里找到的。M 和模特都很紧张,她在模特身边走来走去,寻找不同的角度,拍到最后,两个陌生的女孩像朋友一样聊天说笑。
“总的来说,这是个很美好的体验。” 第一次拍摄结束后,M 体会了和陌生人共同完成这件事的快乐。
M 的母亲得知 M 拍裸照后,帮她成功地推销了两本摄影集,还考虑让 M 拍她。
后来她出了书、办了展览,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城市,开始在不同的地方探索,尤其是精神病院。
打着看病的幌子,M 进了一间又一间的精神病院,和精神病人聊天画画。待一个下午,就有很多人跑去找她要手机给家人打电话。
她觉得,大多数精神病人比身边的同学和朋友要更真诚、没有心机。他们的奇思妙想也要比所谓的“正常人”要更有意思。
和精神病人们相处,她感到非常快乐。
当医生对 M 下了“重度抑郁症”和“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要求她尽早治疗时,她很不耐烦。
还有些时候,她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坐在湖边,就坐着。
我问她,“那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呢?”她思考一会儿,诚实地告诉我:“什么也没想,这样待着就挺开心的。”
但她常常想到死。
在新锐摄影师任航自杀后,M收到了很多朋友发给她的消息,“你还好吗”、“你要开心”、“你可千万别离开”。
M说:“我的朋友们都担心我会去死,真温暖啊。”可她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写的诗
现在的 M ,住进了北京二环的胡同里。她把画画的工具搬到了屋顶,有时会通宵给一个姑娘画一个纹身的图案。
傍晚的时候,她会爬到屋顶,吹着夜风,躺在瓦片上看星星。直到清晨六点半,放下手中的笔,吹些舒服的风,目睹一场日出,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完,下楼睡觉去了。
胡同里逐渐冒出了遛鸟的大爷,买早点的上班族,天亮了。
我曾经也担忧过,M会在不快乐的某一天里突然就从这个世界离去。
她回复我一句话,是她的书上最后的一句。
她说:“来都来了,去他妈的。”
今日作者
编辑 / Suki
音乐 / 《落日飞车 - New Dr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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