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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浩月 | 王兆军《蚂蚱》:对一个村庄的“抢救式书写”

六根  · 公众号  ·  · 2023-12-09 07:00

正文

作家王兆军

文 | 韩浩月

作家王兆军先生数年前回到山东老家,写作村史、开办书院、传道授业,过上了一种被错认为“知识分子理想化的生活”。回归乡村,其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但熟悉的生活场景,也激发着作家的写作动力,他用当下写作较为罕见的方式,花费九年,六易其稿,完成了主要以民国为历史背景的长篇小说《蚂蚱》的写作,并于2023年10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说《蚂蚱》的写作方式较为罕见,是因为作为长篇小说,在村庄这个单一场景里,容纳了诸多人物形象。在长篇小说写作人物趋向少量、关系趋向单一的写作潮流下,《蚂蚱》颇显传统,它隐含了章回体的内在结构,使用了说书人的口吻,让这部作品在拥有民间叙事格调的同时,也显露着知识分子式的思考与批判。在长篇小说写作受到网络新文体、视频新内容的猛烈冲击的大环境下,《蚂蚱》读起来令人感到踏实。

《蚂蚱》 王兆军|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3年10月

西酒店,粮食市场,两大望族——村西吴家、村东赵家,洗衣洗澡的南大汪,村中供奉各路神仙的蚂蚱庙……一个曾经熟悉的村庄轮廓,随着情节的进展,也逐渐在读者脑海中建图,随之建立的,还有村里即简单又复杂的权力关系:顶着“清朝秀才”帽子来到民国的赵建章,光绪年间任职为“大练长”的吴云迪(也是西酒店的老板),在村里相互合作也彼此制衡。还有代表着宗教力量掌管蚂蚱庙的徐和尚,白衣飘飘、未卜先知的文化人赵琪……另有两大望族几代人与数十位被提名道姓的男女老少,让蚂蚱庙这个村庄,宛若《清明上河图》的一个角落。

在这部37万余字的小说中,唯一一个贯穿前后的人物是三福。三福是村里的“约地”(类似于村调解主任的职务),当过一段时间的“抹斗手”(粮食市场经纪人),他一生当中,把在县里当差的赵建章传授的一句话——“凡事,怎么好,怎么做”——当作人生信条,辗转腾挪于各种人与各种事之间,成为村邻之间、民与官与匪之间、本土与外界之间沟通交往的润滑油,解决了很多棘手难题。尽管三福是具备一定智商和情商、深谙人情世故的“老油条”,作者王兆军却坦言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物,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作品里花费了最多的笔墨,把三福塑造得生动而真实。

三福是书中少见的一位安然活到晚年的蚂蚱庙村人,他能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周旋于各种危险当中,非但有惊无险,而且常常能占到便宜。在描写同时代人物的文学作品中,三福是把生存哲学看得最透彻、应用得最彻底的人物之一。作为读者,就算对他喜欢不起来,但也绝对恨不起来,因为三福本质上也是个可怜人:他有一双超过常人的长手臂,一条口吐莲花的三寸不烂之舌,唯一的生存目的就是能够在缝隙间扣出点养家糊口的粮食,品尝到点心掉下的糖渣所带来的稀缺甜味。

蚂蚱庙街 摄影:李刚

蚂蚱庙巷 摄影:李刚
有关吃的问题,是《蚂蚱》的描写重点之一。小说对田地里的农作物种植、院子里的粮食加工、锅碗瓢盆中的口粮口感,有着详细的描写,蚂蚱庙村全村人的喜怒哀乐,很多时候都围绕着粮食的多寡体现出来。但在小说写到的那几十年间,极少有粮食满仓的情况。蚂蚱庙村人是吃杂粮长大的,由此或可理解,村里有蛮横的、鲁莽的、凶狠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吃不饱有关,而那些有关贪婪、享乐、占有的欲望,也和家里粮缸是否储存丰富有关。《蚂蚱》是部读了会令人产生饥饿感的小说,并且会让读者觉得,这份饥饿感的记忆,其实离自己并不遥远。

有关信仰,《蚂蚱》点到为止。村里人集资盖了蚂蚱庙,把形状丑陋的蚂蚱塑造成神,顺道把各路神仙塑像也请进庙里,还找了和尚照管庙宇,归根结底是生存无着而产生的恐惧心理在驱动。蚂蚱庙村的人并无信仰,村里人的信仰总是临时的、被逼迫的、功利化的,他们甚至会在信仰的掩护下,做出与许诺截然不同的事情。哪怕当饥饿、流离、死亡等厄运降临时,他们的恐惧也只是短暂地、小小地挣扎一下,继而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在别的长篇小说里,看到那个时代的小人物的信仰是“活着”,那么《蚂蚱》中那个时代小人物的信仰则是“信命”——命若蝼蚁,人如草芥,抵抗是没用的。

书中还有两个人物,虽然所占篇幅不长,但却能代表蚂蚱庙村人的生存关系,一个是徐和尚的儿子瘸造,一个是被不负责的养父强行送到庙里的如贵,两个少年在一个庙檐下,既是一起爬树掏鸟窝的玩伴,又是庙檐下地位悬殊的施暴者与受害者,他们并没有像《追风筝的人》所描写的权力关系严重不对等的那两名少年,最终拥抱在一起,而是走上了两败俱伤的决绝之路。这两个人物之所以令人叹息,恰恰是因为让读者看到了过去村庄所存在的内耗现象,缺乏向前看、向外看的主动眼光,迷恋于内部倾轧,进而大大延长了村庄的悲剧史。
《蚂蚱》也有一些可以穿透时代暗墙,至今看起来仍有光辉外形的人物,比如赵琪和他写的那些可以从精神困境当中拯救人们的书信,比如走在乡间道路上因为外貌与气质俱佳而被称为“何仙姑”的女子,在王兆军古意十足、含义丰富、价值倾向鲜明的书写下,他们得以脱离村庄这个泥潭,一个成为可以预见未来的“先知”,一个成为可以轻易超越桎梏与束缚的新女性。他与她是两代人,但却都是灰暗村庄内部发出的耀眼光亮,寓意着文化与见识的力量,最终可以带人冲出牢笼。

蚂蚱庙村的许多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这个村庄
蚂蚱庙村的许多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这个村庄,就算见多识广、腿脚灵便的三福,一生的活动轨迹也没越出鲁南地界,因为描写到赎人质、剿匪、保人等情节,《蚂蚱》对鲁南一带当时的民俗风情也有简略的书写,因此,可以说《蚂蚱》写的既是一个村庄的历史,也把一个地区曾经的文化剪影,捧到读者面前。

河南作家的幽默语言已经成为特色,而王兆军作为山东作家,则把将要全面消失于书面的地方语言,尽最大可能地写到了书里,比如“甩子”(二流子,混子),“洌泻”(口水),“恶而脏”(坏种、浑不吝、做事不磊落),“怪打腰”(举足轻重的人物),大量可能连当地人都不知道如何用文字表达的方言词汇,给《蚂蚱》烙上了鲜明的地方印迹。此外,还有许多诸如“人没好儿,鸡没饱儿”,“叶子下面藏着杏——不太像磊落行径”,“一只眼的婆婆也是娘”等极具表达力的俚语,成为全书不可或缺的看点。

吴兴邦带村民贩盐被劫道,愤恨之下忘却生死发表的那番“演讲”,可以视为《蚂蚱》最具冲突感的情节:

“人说我命中注定的贱,看来真真如此,我贱得不值这半车子盐了啊我!我吴兴邦大半辈子都像个老鳖趴在泥里!我活得不如一条狗,不如一条曲儿船(蚯蚓),不如人家一头猪啊我!”“他疯了——他脱下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棉袄,露出赤裸的上身,瘦骨嶙峋,看上去近乎一副骷髅。在寒风中,他浑身哆嗦着,眼里酸酸的,自怨自艾地说:‘俺这一辈子,连个内衣都没混上啊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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