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代的罗斯有过不可思议的文学起跳。那个27岁就凭着短篇小说集《再见,哥伦布》(Goodbye, Columbus, 1959)获“国家图书奖”的记录,怕是极难再被文坛新人超越了。那时,刚从康奈尔毕业的品钦还在酝酿着自己的小说处女作《V.》。在日后的回忆中,这个仅年长他四岁的罗斯如火箭般冉冉升起,曾让同样雄心勃勃的品钦颇受鞭策。
然而,罗斯最早的文学声名却并非完全因为评论家对其写作本身的赞美,而是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犹太社群的抗议声潮。《再见,哥伦布》中最受争议的一篇是《信仰捍卫者》(“Defender of the Faith”),它最早单独发表在《纽约客》上,讲述了一个二战期间的美国犹太军官在新兵训练营里如何被同民族的年轻人激怒的故事,因为这些犹太士兵总以宗教信仰为由,讹诈军中的各种特权。
作为新泽西纽瓦克一个典型的美国犹太移民家庭的后裔,罗斯童年时接受了并不算少的犹太教育。在正常的学校学习之外,他每周有三个下午都要去当地犹太会堂,和其他孩子们一道接受正统的希伯来宗教教育。可是,当这样一个雅各布的后代在战后美国文坛初露头角时,却是以滑稽笔法刻画品德可疑、虚伪无趣的犹太人物为能事,这不得不让那些刚摆脱奥斯维辛噩梦的同胞感到震怒。在他们看来,去小众的犹太人杂志批评本民族的道德瑕疵是一回事,去《纽约客》这种针对美国上层白人读者的地方写这些无异于“告密”!甚至有个犹太教教士愤而投书该杂志,指责“正是这种关于犹太人的认识才在我们时代导致了六百万人被屠杀”。
与舆论的攻讦相反,那些战后犹太文学的领军人物对罗斯的勇气表示了嘉奖。索尔·贝娄、欧文·豪(Irving Howe)和莱斯利·费德勒(Leslie Fiedler)等这些犹太文杰认为,《再见,哥伦布》并不意味着一个犹太裔美国青年作家对本民族血泪史的无知,更不是对自我文化血脉的莫名仇恨。相反,好的犹太文学本不应该以逃避社会现实为代价,更不能沦为四处博取同情的公共宣传。有了这些文学偶像们的肯定,罗斯当然不会在后来的创作中忌惮犹太主题的政治正确。十年后的《波特诺伊的怨诉》(Portnoy’s Complaint, 1969)以更为辛辣和无情的笔法,再次对美国犹太群体的精神危机做了一次病理学诊断,也终于将罗斯推上了美国文学殿堂的顶级宝座。与他比邻的,将是他少年时代即无比崇拜的贝娄和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