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白岳两相峙,从来细看无厌时。”这是明朝礼部侍郎程敏政赞美黄山与齐云山的诗句。
自古以来,徽州大地的烟雨画卷中,黄山与齐云山如双璧辉映,共同书写着中国山岳美学的两种高度。
同时期的汤显祖笔下更有“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喟叹,既指向黄山的奇绝,也暗含对齐云山的未竟之思。
古时“黄白游”并称的盛景中,
“白岳”齐云山
曾是文人墨客的隐逸天堂,道教文化的千年道场,其丹霞赤壁与摩崖石刻辉映成趣,却因黄山“天下第一奇山”的盛名而渐隐于历史烟尘。
而今,当黄山以花岗岩的凌厉锋芒和五绝风采征服世界时,
齐云山正以丹霞地的温润与逍遥游的从容,悄然讲述另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骨。
两座山,一雄浑一清逸,一喧腾一静谧,恰似中国山水哲学中的阴阳两极,在徽州的云雾间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燕山期造山运动与冰川侵蚀的合力下,72座险峰如利剑破空,莲花峰(1864米)与天都峰的陡峭岩壁,垂直节理如天工劈凿,造就了“鲫鱼背”“百步云梯”等惊心动魄的险境。
探访黄山,奇松扎根裂隙,云海翻涌如怒涛,徐霞客“登黄山天下无山”的断言,正是对其“雄秀”气质的极致礼赞。
赤色砂砾岩经流水切割与风化雕琢,形成圆润的36奇峰与72怪岩,山体虽仅585米高,却因丹霞的赭红与横江的碧水相映,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彩画。
摩崖石刻如“天开神秀”“寿字岩”,以人文笔触为自然添韵,道教洞窟与崖壁共生,让山体成为立体的文化典籍。
地质的差异更显绝色:
黄山的花岗岩诉说着8亿年海陆变迁的史诗,冰川遗迹刻录着第四纪的寒潮;齐云山的丹霞则定格了白垩纪的红色记忆,崖壁上260余处碑刻串联起唐宋至明清的信仰长卷。
如今,齐云山,赤崖紫壁与横江碧水相映,山势虽不及黄山险峻,却因丹霞的柔和曲线与云雾缭绕的意境,呈现“江南第一名山”的俊秀。
其摩崖石刻多达537处,如“寿字岩”“真仙洞府”等,将人文与自然融为一体,形成“石刻上的道教史”。
于此,若黄山是李白笔下的“飞流直下三千尺”,齐云山便是王维画中的“空山新雨后”——前者以力撼人,后者以境化心。
若以艺术隐喻,黄山是自然造物的狂想曲,齐云山则是丹霞与人文的工笔画,一雄一秀,一野一雅。
山分两种,精彩不同。
一直以来,黄山凭借“五绝三瀑”的视觉奇观,成为全球自然遗产的标杆。
随着全球游客的不断造访,其云海、日出等景观被摄影与文学反复演绎,成为“自然出圈”的典范。
云海瞬息万变,迎客松化身文化符号,旅游开发将登山塑造成征服自然的仪式:清晨攀爬、险径挑战、日出追逐,游客在“苦旅”中完成对山岳的朝圣。
比如,2024年,天都峰再次开放,人流如织,登高望远。奔赴黄山的过程中,游客需挑战陡峭山路,方能在光明顶等高点一览众山小。
齐云山却以道教“天人合一”的智慧,将生活嵌入山水。月华天街的30户人家与道士共居,晨钟暮鼓与炊烟交织。
明代嘉靖帝在此求子灵验的传说,更让山成为连接皇权与民心的“人间道场”。
随着科技文明的涌入,黄白游涌现出现代性冲击下的分野:
黄山索道缩短了攀登时间,丰富了欣赏感受景观的角度;齐云山的月华索道仅需8分钟登顶,反以“慢游”重构人与山的关系——泛舟横江、夜宿树屋,山不再是征服的对象,而是栖居的桃源。
曾经,徐霞客雪中游齐云山时,曾与道士围炉夜话,记录下“山房听雪”的闲适,与黄山“征服式”游览形成鲜明反差。
黄山是自然的“展览馆”,齐云山是生活的“修道院”。
前者以奇观被观看,在大开大合中瞻仰其雄浑,后者以浸润被体验,在缓缓登高中品味其韵致。
从“一线天”的逼仄到光明顶的豁然,游客在海拔1864米的巅峰以日出云海为勋章,完成对“山高人为峰”的自我确证。
登黄山是一场体能与意志的考验,源于对高处风景的向往。
游客需清晨出发,在“鲫鱼背”等险径中步步惊心,最终于光明顶迎来日出云海的壮美。这种“苦尽甘来”的体验,成为黄山旅游的精神内核,契合“苦行—顿悟”模式,足以彰显儒家“天行健”的进取精神。
齐云山则提供另一种抵达:不必登顶,
山色自成圆满。
横江竹筏上,白墙黛瓦倒映碧波;摩崖石刻前,朱熹、唐寅的题咏与丹霞同朽。
郁达夫所言“伟大的金石志”,恰是山色与人文共振的清悦,也道出此处无需攀登至顶,亦能在摩崖石刻与古桥流水间感受历史的清悦。
齐云山的魅力在于“慢游”。
海拔仅585米,乘索道8分钟即可上山。漫步月华天街,可品道家斋饭,观非遗“打铁花”;泛舟横江竹筏,可见白墙黛瓦倒映碧水,如行水墨长卷。
黄山用海拔丈量成就,齐云山以驻足定义诗意;前者是目标导向的“完成”,后者是过程导向的“存在”。
在黄山,高度是价值的标尺;在齐云山,深度是意义的容器。
黄白之游,黄山以“登顶”定义成功,齐云山以“驻足”诠释诗意。
齐云山曾与黄山并称“黄白游”,汤显祖笔下“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的“白”即指齐云山。然而,黄山的光环遮蔽了这处丹霞秘境,使其沦为“安徽最委屈的名山”。
今日的齐云山,道教仪轨在太素宫复兴,非遗“打铁花”点亮夜空,自由家营地的树屋将野趣与奢旅交融,而这些均让这座山既保有“崖上古村”的遗世独立,又拥抱现代旅游的多元可能
——以“文化山”的姿态,在逍遥游的慢哲学中重获当代性。
这座曾委屈的仙山,正以丹霞的赤诚与逍遥的从容,证明“遗世独立”从非退守,而是另一种抵达。
当黄山定义着山岳的巅峰,齐云山悄然书写着山水的余韵——或许真正的风华,从来无需比较,只在能否让驻足者听见自己内心的云海涛声。
此间,
在黄山定义“奇绝”的同时,齐云山正以“清逸”书写另一种山岳美学,
证明真正的文化生命力,从不需要与谁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