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蜻蜓,再见
製造世界:
曾采翎的繪畫
文|陳璽安
在北京待了三年,從來沒機會到金融區。上週沾了友人的光,到一所跨國律師事務所,順道參觀他們新收藏的Andre Butzer油畫作品。他們的迎客廳有別於一般的高端商務,大廳總是在高樓中整層打通的格局,一副指點江山,俯瞰金融區嵾天玻璃帷幕的權力景觀。在這間律師事務所迎賓的反而是室內的幾株灌木,甚至腳下能踩到泥土的體驗。襯著窗外的天光,背光處的微型花園顯得非常靜謐,彷彿躲在黑夜裡面。遠處就是Andre Butzer來自德國黑森林的童話,表現主義的筆觸中,死亡和生命的氣息並存。
藝術顧問開始聊起這裡工作的環境,順帶提到:這裡最多數的工作人員並不是律師,而是照顧AI的程序員。現在,一般性的結婚、公證,只要讓給AI執行就好。當然啦,董事會的成員中,沒有誰的子女還去讀法律系,反倒是學藝術的不在少數。AI帶給我們的改變宛如深層夢境,像是宮澤賢治的童話描繪獵人們誤入森林中的飯館,自己繳械,變為食材的故事。今天的故事本質沒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不過現在看到的是個高科技版本。
幾天後,我和遠在紐約的畫家曾采翎聊了起來。透過她的作品我才想到,AI以辨識系統製作出的圖像,例如有名的「深層夢境」程式,非常賽博迷幻。但就其根本,深層夢境也是運用了人們最本能的自由聯想的工夫,來製造圖像。
即使剛從芝加哥藝術學院畢業沒有多久,自由聯想一直是曾采翎的老習慣,從她剛開始畫畫至今,這是最熟悉的工作方式。確切來說,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體驗:你看著一朵雲彩,在專注力渙散後又集中的時刻,總是能夠從抽象的雲中看出一些什麼。運氣好的話,還會有千變萬化的各種形象。
曾采翎自陳,她從聖地牙哥加大的工程系棄學而決定拾筆之後,首度面對畫布時,就是從一塊抽象的色澤中看出了些模模糊糊正在形成的輪廓,這就一筆筆將這些蛛絲馬跡穿針引線地串成一幅完整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面,她的角色像是狂歡下的神話,所有事情彷彿都被賦予了夢境中發著光的晃動質感。
在她的近作中,《再見蜻蜓,再見》(2019)描繪微冷的夏天晚上,她的世界中出現各種奇異生物,前排的人們像是潛在水中,比例小得像是精靈。她如此形容作畫的順序:「一開始是淡淡的臉龐痕跡出現在大面積的色塊上。在開始勾勒筆觸時,突然發現一旁有花,看著看著,另一邊花朵一般大小的痕跡,當中又出現一個人形。」女孩手上的蜻蜓,反而是最後才畫上去的一筆。
另一幅作品《萬聖節》(2019)中,明顯地看到畫家怎麼在抽象的背景中找到一幅哭泣的面龐的。背景一下就翻轉成前景,而原本在前景中的細碎形象,則像是《萬聖節》的遊行歡慶,也像是台灣葬禮會有的泛靈論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