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
——在巴黎动物园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作者 / [奥] 赖内·马利亚·里尔克
译者 / 冯至
这首诗出自奥地利著名诗人里尔克之手。诗人在动物园观察铁笼中的豹，将所见的一切化为诗，塑造出一个苦闷、彷徨和落寞的经典形象，既是客观描写，又饱含象征意义，成为一首传世名作。
如果没有罗丹，或者说，如果里尔克没有近距离地接触罗丹，这首诗就不会出现，里尔克也不会写下一首首卓越的咏物诗。
里尔克与妻子克拉拉
里尔克的妻子克拉拉是一位雕塑家，曾在罗丹的工作室中短暂地学习过。在婚后，堂姐妹们终止了里尔克的伯伯生前资助他的计划，里尔克不得不为生计着想。他需要稳定的收入来维持家用，他想着去做一个记者、书评人或是艺术评论者等等。在朋友的帮助下，里尔克接到了一个任务，去写一本关于沃普斯韦德艺术家们的论著，作为系列图书中的一本。
后来，有一位教授正在编辑一套艺术专著，其中有一本是要论述罗丹。教授将这项工作交给了里尔克。里尔克立刻给罗丹写信，阐明了来意，并征求一些资料收集上的建议。很快，罗丹亲友地回了信，鼓励里尔克夫妻前往巴黎。受制于旅费，克拉拉的赞助金也没能争取下来，里尔克只能孤身前往巴黎，怀着巨大的憧憬，将之视为一次向伟大艺术家学习的机会。
罗丹与里尔克
那时，罗丹已经62岁，声名显赫，被赞誉为当代的米开朗琪罗，而里尔克只有27岁，只在个别文艺圈中小有名气。当他来到罗丹在默东的别墅时，他被那些雕塑作品深深震撼，里尔克经常到这里来，在众多艺术品之间漫步，搜集资料，做笔记，为专著做准备。
对里尔克来说，罗丹对于艺术创作的态度给了他更深远的影响。他对着里尔克谈到“工作”时这样说道：当人们学着去轻视那些做现实工作的人之时，整个的工作观念就消失了。艺术家们尤其不再是本来意义上的工人：在整个巴黎，可能只有五六个人在真正工作，其余人仅仅是在自娱自乐……而且没有一个人有任何耐心。但那就是一切：耐心和工作。对此我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对此我奉献了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
里尔克将这种态度带入对写作的自我反思之中。以往，他的写作总是依赖灵感的降临，似乎只能茫然地等待着。现在他了解，唯有持之以恒的勤奋才能唤起足够的灵魂。
罗丹在工作室
坚持工作，对于雕刻家来说，可以是耐心地捏造黏土，也可以是雕琢大理石，值得符合理想中的形象。那坚持工作对一个诗人来说会是什么状态，难道他要一直面对着稿纸苦思冥想吗？里尔克必须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才能将这种理念贯彻下去。
作为诗人，里尔克不可能将创造力化为可触可感的雕塑，但是他能够从内在将现实世界中的素材整合到诗歌写作之中。这个世界太丰富了，绝非只有人的内心情感可以被写入诗句。人在具体生活中积累的众多经验都是诗歌的材料，看到的每一个物体，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值得诗人去反复观察和思考。
里尔克将罗丹对于工作的态度应用到了对世界的深刻观察之中，他学习观察的耐心，将之扩展成一种持续稳定的勤勉，日复一日地观看和积累，将这些经验最终转化为诗歌。他在当时和随后的日子里时断时续地坚持着自己的行动，到动物园、植物园观察，后来还参观一些历史古迹，写下了一批精彩的咏物诗，将这种诗歌题材带入了新的境界。
即便在罗丹这里学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写作状态，但巴黎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已婚文艺青年来说过于压抑了。在完成《罗丹论》这一专著之后，里尔克选择了离开。
里尔克与罗丹在散步
三年之后，里尔克又回到了巴黎，和罗丹的关系更近一步，被罗丹邀请为自己的秘书，来减轻自己的书信压力，同时帮助自己完成作品。里尔克接受了这份工作，两人在一起倾诉人生，参观展览，非常融洽。后来，在两封书信的回复上，两人发生了争执，里尔克被罗丹辞退。
虽然最后里尔克和罗丹以这样的方式断绝了往日的亲密关系，但他们过去的相遇所带来的影响将不会更改。罗丹收获了一个晚辈对自己作品的精彩专著，一段难得可贵的忘年之交，而里尔克作为罗丹的秘书，更深入地接触到欧洲文艺圈，为日后的名望积累了基础，而更重要的是，他从罗丹那里获得了一种全新的写作状态，催生出一批杰出的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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