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德古拉“改变”了我的行程。
在拜访完2021年欧洲文化之都、又去泡了个古罗马风格的温泉后，本该前往温暖下一站的我突然扭转了旅途，开始前往更寒冷的地方──吸血鬼德古拉的家乡。
晚来天欲雪，广场上人手一杯热腾腾的煮红酒，个个唇红齿红。那阴魂不散的德古拉伯爵，会不会就混在人群中......
阅读时间：别别别害怕的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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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座用电灯做路灯的欧洲城市
罗马尼亚第一夜，早上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没发现异样。听一位友人讲，他在布加勒斯特住旅馆，醒来看到枕边有血迹。不管真的假的，这可能是有关罗马尼亚旅游最经典的段子了。
醒来看见的城市叫蒂米什瓦拉，罗马尼亚第三大城。这并非是想提前拜访2021年欧洲文化之都，只是对这座英雄城市聊表敬意──1989年，在一个月内导致执政党统治垮台的全国抗议运动，始于蒂米什瓦拉一次规模不大的争取信仰自由的抵抗行动。
抗议运动受害者
在旧城逛荡了一天，除了瞻仰历史遗迹，还有一些意外的发现。比如蒂米什瓦拉竟然是欧洲第一个使用电灯作为路灯照明的城市，比巴黎、维也纳都早。再比如蒂城建筑外观很德奥，很中欧，埋藏了多种宗教和民族的历史断层，这样的城市中选欧洲文化之都非常恰当。
在天主教教区大楼，一个叫《蒂米什瓦拉1716：一个欧洲城市的创建》的展览引起了我的注意。讲到奥斯曼帝国统治期间的蒂米什瓦拉时，引用了土耳其大旅行家埃夫利亚·切列比游记里的段落，还有他画像的复制品，我对此大有兴趣。
最早听说埃夫利亚·切列比这个名字是2000年第一次去土耳其时，街头碰到的两个大学生问我哪里来，我说是中国人，从巴黎一路过来，他们就夸：了不起，你跟埃夫利亚·切列比一样！我请他们写下这个陌生的名字──Evliya Çelebi，那张纸现在还留着。
后来知道埃夫利亚·切列比是与马可·波罗、伊本·白图泰齐名的人物，被土耳其人比作埃夫利亚·切列比很让我自喜。惭愧的是，至今没读过他的游记。
蒂城的外表像德国奥地利，想必是因为被哈布斯堡皇朝统治过两百年。从地图上看，匈牙利和塞尔维亚边境都离这里不到100公里，蒂城所在的巴纳特地区在一战后被切成了三块，分属匈牙利、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
可以说，我第一眼看到的罗马尼亚，其实是最不像罗马尼亚的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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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神温泉，古罗马人泡着似回家
从蒂米什瓦拉乘火车去古罗马远征军建立的温泉小镇伯伊莱海尔库拉内，没想到这四小时的路程变成一趟“雪国列车”之旅。铁路向东，继而向南转入山区，地面出现积雪，越堆越厚，直至天地一色雪白。
我对“伯伊莱海尔库拉内”这种拗口译名很不满，其实意译为“赫拉克勒斯温泉”或“大力神温泉”多好。
这地方空气里飘着煤烟味，是巴尔干冬天的气味。我订的旅馆旁边有家大酒店叫“Dacia”，这让我马上想到小时候搜集的一张邮票，《罗马尼亚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和独立的达契亚国建立2050周年》。
事实上，我对罗马尼亚最早的印象有三个源头：体操运动员科马内奇、电影《勇敢的米哈伊》和这张1980年的邮票──纪念达契亚国2050周年，恐怕是中国邮票发行史上最奇葩的选题吧？
文革后期中国和阿尔巴尼亚的蜜月延续到毛泽东逝世，然后和南斯拉夫的暧昧持续到铁托逝世，这两段关系不难理解，阿尔巴尼亚和南斯拉夫都自外于苏联东欧集团，中国跟他们眉来眼去无非是在与苏联唱宫斗戏，可是为什么一度与罗马尼亚走得近就不太好懂了。
来大力神温泉，主要任务当然是泡汤。古罗马温泉原址上盖了座社会主义实用风格的大饭店，我一人独享25米温泉游泳池，索性裸泳，反正是外宾，语言也不通。
摄氏五六十度的温泉经过处理，冷却到37度，皮肤感觉刚刚好。据说大力神温泉可治眼疾、胃炎和风湿病，喜欢泡澡的古罗马军人当年来这里大概会有回家的感觉。酒店陈设老旧，像停留在齐奥塞斯库年代昏睡不醒，泳池设计粗糙，有“工业”感，四壁围绕仿罗马镶嵌瓷砖。
酒店位于河谷幽深处，一路走去，山水树木都好，小城中心保留了一批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奥匈帝国建筑，似乎一战结束、这地方割让给罗马尼亚以后就任其凋敝，好在建筑没有拆毁，那种旧帝国腔调和落魄贵族的气质一眼就能感受到。如果精心修缮，改进旅游设施，我看这个温泉度假小镇可能比德国的巴登巴登、威斯巴登还要有魅力。
路上遇到一座阿波罗浴场，正在维修，贴了封条。泉眼还是好的，走近闻到一股硫磺味。还有一座气派的伊丽莎白别墅，不用说，这伊丽莎白就是鼎鼎有名的帝国皇后茜茜公主，她也来这个边疆小镇泡过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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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德古拉“改变”了我的行程
开往克拉约瓦的火车通过多瑙河大桥时，我意识到这是从一战前的奥匈帝国进入了传统的罗马尼亚领域，也就是叫做瓦拉几亚的那片土地。克拉约瓦在历史上出过两个名人，一是抗击奥斯曼土耳其的米哈伊大公，另一个是雕塑家布朗库西，本地美术馆有他的几件较次要的作品，更重要的作品都在巴黎。
走在克拉约瓦街上，耳朵冻得略疼，这是一个信号：气温已经低于负五度。所谓急景凋年，“急”这个字其实很北半球，冬季下午三点多钟天色就迫不及待暗下来，可不是有点“急”？
从天黑到真正的夜晚来临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往往选择在火车上度过。克拉约瓦之后，合乎逻辑的走向似乎是继续往东进入瓦拉几亚腹地，向首都布加勒斯特进发，手机天气应用显示布加勒斯特气温比克拉约瓦高几度，也在暗示首都是合乎逻辑的、温暖的下一站。
但是，鬼使神差，旅途发生了扭转，不是继续东去，而是折向北方，穿越喀尔巴阡南山进入特兰西瓦尼亚山区，也就是说，再度进入前奥匈帝国境内。
若真有鬼神驱使我从零下五度的地方投奔零下八度而不是零上一度，那么毫无疑问，一定是──吸血鬼。
“特兰西瓦尼亚”这个地名已经和“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密不可分，这要归功于布拉姆·斯托克的惊悚哥特小说《德古拉》和科波拉导演的电影《吸血僵尸惊情四百年》，两部深入人心的作品让大众记住了德古拉伯爵家乡的名字特兰西瓦尼亚。
火车在漫天飞雪中抵达西比乌。拖着行李一步一滑走向旅馆，我安慰自己：没有比这个季节更适合来特兰西瓦尼亚的了，这里众多的德国式钟楼尖塔必须搭配彤云暮雪（而不是晴空丽日）才更像吸血鬼故乡。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答案是“能”，广场上的圣诞市场大量供应热红酒。晚上六七点钟，西比乌的居民和游客都像约好了一样聚拢到广场上，人手一杯热气腾腾的煮红酒，个个唇红齿红。
在游客的幻觉中，阴魂不散的德古拉伯爵似乎也混在人群里，冷笑着喝他手中的那一杯血。
德古拉到底在哪里？
吸血鬼毕竟是个虚构角色，其公认的原型弗拉德三世，也叫“弗拉德·采佩什”，爵位是大公而不是伯爵。他曾是15世纪瓦拉几亚地方统治者，实际上和特兰西瓦尼亚关系不大。非要找联系的话，西比乌那座有五个塔尖、高耸入云的哥特式福音教堂内葬着一位16世纪瓦拉几亚亲王，据说是弗拉德·采佩什之子。
在西比乌的第二天，我爬上福音教堂钟楼，从半空俯瞰白雪覆盖的城市。一座座斜屋顶上开出的“老虎窗”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难怪这种德式老虎窗有个别称“眼睑窗”。一切都很德国，很中世纪，像格林童话，尤其在这样的下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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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地方造就了德古拉？
所以，此行不是踏雪寻梅，是踏雪寻血──听着自己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走进吸血鬼的世界。下一站：罗马尼亚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城市锡吉什瓦拉，传说中德古拉伯爵的出生地。
锡吉什瓦拉传统上叫雪斯堡，德文名字，其实整个特兰西瓦尼亚地区以前都是德国人的殖民地。德国人把特兰西瓦尼亚称作“七堡”，这块地方很长时间属于匈牙利，后来归奥匈帝国，跟罗马尼亚关系不大。
我在“雪斯堡”住的旅馆很有历史，19世纪就是一所客栈，叫“萨克森庭院客栈”，更早的时候更是作为卡尔布家族私宅在1775到1776年间接待过到此旅行的歌德。
不用说，锡城很德国，甚至比西比乌更多几分德国古城的童话色彩，城市核心是一座有着城墙、城门和十几座城楼的中世纪古城堡，走进城门不远就是“吸血鬼之屋”，传说中德古拉伯爵出生的房子。
此地以吸血鬼为卖点搞旅游恰如云南中甸县改名“香格里拉”一样把小说当历史，不过“香格里拉”更荒唐，而德古拉原型弗拉德·采佩什之父弗拉德·德拉库里曾在锡城呆过四年，弗拉德·采佩什生于此地并非没有可能。
看了维基百科才明白弗拉德·采佩什的后缀“采佩什”意思是“穿刺”，指其独特的杀人方式。在一幅15世纪末的德国木刻画上，一根根锐利的木棍刺穿战俘的身体，弗拉德·采佩什一边欣赏着人肉串烧的景象，一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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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遇上的是假景点
西、锡两城之后，我在特兰西瓦尼亚的最后一站是布拉索夫城郊的“德古拉城堡”——罗马尼亚No. 1旅游景点，还好是冬天，旺季不知堵成什么样。
古堡跟吸血鬼的关系当然是穿凿附会，戳穿它的假是容易的，但是和所有的假景点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去理解它为什么会被旅游宣传利用。
布莱姆·斯托克的小说既然把德古拉伯爵的据点设定在特兰西瓦尼亚，若在现实中找一座古堡附会成德古拉的城堡，那么这座“布兰城堡”入选的可能性的确比较大。
论历史，它是条顿骑士为抵御蒙古人入侵建造的，后来也起到防御奥斯曼土耳其的作用，年代上与德古拉伯爵的原型弗拉德·采佩什有交集。
论地理位置，城堡恰处在特兰西瓦尼亚和瓦拉几亚交接处，据说瓦拉几亚君主弗拉德·采佩什从土耳其监狱逃出后曾在这座城堡短住，这么说布兰城堡同吸血鬼的原型也是有交集的。
吸血鬼的故事不吓人，真正恐怖的是弗拉德•采佩什这个杀人狂魔。我觉得他的杀人方式是一种性变态：据说他年少时被土耳其人囚禁遭到强奸，他后来闻名于世的“刺穿”杀人法关键是把木桩插入俘虏、犯人的直肠，然后从胁下穿出。
这是有技术含量的，关键在于避开主要内脏，被刺穿者一时半会死不了，可能要痛苦一两天后才死。
“阿拉伯的劳伦斯”也声称被土耳其人俘虏后遭到奸污（有人说是他的幻觉），土耳其人真是喜欢奸污男性。劳伦斯没有变成杀人恶魔，也许因为当时他已成年，弗拉德·采佩什当阶下囚时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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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摄影/赋格 编辑/骆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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