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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征婚启事

写在思想的边上  · 公众号  ·  · 2017-06-06 12:53

正文


谨此,向全宇宙发出通告:


凡自信有能力承担起整个星球之重量的适龄少女(或少年,或其他性别者),请在听到此则通告的第一时间致电宇宙坐标[x634,y237,z218]的行星。此星名为地球,家系悠远,时值壮年,我们正在为它寻找健康美丽的妻子。若您碰巧有兴趣养育一颗星辰作为后代,并承诺为之付出全部的爱意,请收下来自地球的衷心感谢与祝福。



星爵


银河历:1258247291年7月26日



我坐在电影院偷偷抹着眼泪,身边那位白痴却毫无所动。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永远看不清情感的细密纹路,他一生中最大的创意止步于21岁那年躺在马路中央的黄线上,伸开四肢对我说:看,海星!——上帝保佑这个可怜的人吧,但愿他不知道我在啜泣。


无垠的星空中绽放礼花,那个样貌偏执的蓝皮人身上盖满玩偶,眼睛上蒙着不知何处抢来的奖章,正在飞船发动机的烈焰中化为星点。一支逆着时光之河射向宇宙起点的吹箭。歌曲泛黄,笑容仍是新鲜的。


“他的爸爸是一颗星星呢,”嘴边只剩下这句话,没人可讲,只好讲给他听,“一颗星星,是一颗真正的星星啊!”


“是星星,可也太脆弱了。明明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为什么要变成人呢?”他双手放开车把,用实际行动展开嘲讽,“不然也不会死得这么凄惨了。除了抛接球,他可还干过别的什么?”


“如果不变成人的话,就不能交配了啊。”我叹气,然后大笑,因为想起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还有什么能比一颗星星更重的吗?


不过最重,同时也就意味着最轻。甚至不用支点,只要头脚倒立,我们就举起了整个地球。所以,怎样和一颗星星交配的问题,现在也迎刃而解:转过身来,浑身赤裸地趴在泥土中,以地为被,以天为床;让整片大海流入自己体内,或是让浑身血肉融进地心深处。


明明是如此直白的隐喻,为什么没有人曾想到过呢?地球就是一颗巨大的卵子,而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它表面游荡着,企图攻城略地的精子。这个生育的循环想必已经在秘密中进行过千万轮了吧。


“说到底,那个故事不过诞生于人类的自大罢了——想象星球也需要通过基因的复制繁衍后代。”他指着红灯上的大叉,回过头来。


停下踏板时,对街大钟正好敲响午夜的宣告。我数着铃声,想象它朝远方奔去,环绕地球一周。无数钟楼散布在赤道上,彼此间隔着微妙的时差。此时此地的钟声消散之后,不远处的下一阵钟声就会像被传染一样接过它的遗志,重新敲响午夜的宣告,一阵接着一阵,永远不会真正逝去,永远环绕着赤道奔行。这阵钟声是否也有生命呢?如果有的话,它的生命又该通过什么延续呢?我们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我们对生命亦所知甚少。


“那么,地球又为什么不能有生命呢?”我细细聆听周遭的无数声音,想象它们拧聚成一束,向宇宙深处放送征婚启事。不知会是怎样的种族前来应征呢?病毒?阿斯兰?抑或另一颗星辰?对了,两颗星星应该怎样交配,这我可还没有想好……


“如果地球是一个生命,一个盖亚意识的话,你可曾见过它的大脑、它的血管、它的基因?”


“地球的大脑是自上而下向众生发布命令的气象运动,地球的血管是往复循环着驱动万物又冲刷万物的河川与暴雨,至于,地球的基因……”我拖延着。启示迟迟没有临幸于我。穆罕默德枯坐麦加。


“地球的基因,是什么?”他绽出预先得胜的笑。


是什么?


一颗星星如何使另一颗星星受孕,将自己的种子和未来扎根在另一个地方?太阳通过辐射让地球受孕,于是有了我们。地球又该通过什么让另一个星球受孕?这个在远方看来死气沉沉的大石块,如何发出求偶的呼唤呢?


忏悔者爱德华自噩梦中惊醒,呢喃说自己看见了被闪电劈裂的七叶树,还有崩碎的盎格鲁撒克逊。


这道闪电现在也捣毁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木鱼被敲过无数次之后,说不定也会重新抽芽呢。


“地球的基因,不正是我们嘛!我们的爱欲和冲动,我们的社会建制,我们的艺术与文学,还有那凝结在其中的永生意志。春风扬起树籽岂是偶然!风本身就是树的欲念呵!对于星空的仰望岂是事出无因!科学的火花终将燎原,人类注定要被火箭抛往虚空,带着折射的思乡之情,因为那也不过是星球用来交配的手段而已呵!为了将精子运送出大气层,它才摁下了进化之钮;为了延续自身的形式,它才创造出缤纷绚烂的美丽之物——它将这幅场景深深烙印进人类的历史,以使那些飘落于星空彼岸的浮萍有朝一日能够回忆起自己的故乡,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重建家园。正是在这一重建中,地球孕育了自己的后代……”


他终于闭上了那张嚣张的嘴,苦笑起来,“你懂什么!知道自己从一粒精子辛辛苦苦成长起来,最终也只是为了成为另一粒精子,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无妨!漫天星辰不也一样穿行在虚空那根漆黑而永恒的输卵管里?”


“它们从何而来?”


“从奇点——从上帝的生殖器中来……悠悠荡荡,时而疲软,时而疯狂地,就这么走了百亿年。真长啊,通往新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