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我所关注的圈层里,佛山电台FM98.5即将关台结束的消息,在小范围里掀起了不能说大的波澜。
准确来说,佛山电台的三个频道包括名为「千色频道」的985,在今天,在播完最后一整天的内容后,它即将会在明天凌晨来临之前,永远消失在珠三角的夜空里。
985停播之后,部分节目则会并入佛山电台的主频924。
许多电台的老人,像肥鹏何浩鹏纷纷发了抖音,去纪念这个即将退出历史五天的电台。
关心的人不多,消息也没出圈,谁会在意一个地方电台之死呢?
这个创办于1994年,整整播出了30年的电台,是陪伴许多70后、80后,最后一代90后成长的。
如今,这批主力听众早已步入中年,他们可能早已不再听电台了,许多人依然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也早已无力怀念。
对于00后来说,在他们成长的年代,传统的调频电台也早已不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要听广播,他们以前有豆瓣广播,现在有各种各样的播客,以及更狂野、更直接的各种直播。一个传统电台之死,跟他们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而对于一个地方电台来说,它所辐射的范围仅在珠三角和两广,许多省外的朋友可能从来没听过这个电台。
于是,985就在这有些微寒的春天里,近乎悄悄退场。
但是我必须要写点东西来纪念它。
因为985在我的生命里,真的一同走过了不少岁月,是我青春岁月里最难忘的回忆之一。
这样的结局,还真的挺伤感的。
记得整整十年前,我还做奇遇这个号之前的2014年,有幸认识了在985做电影节目的郑照君(网名「藤井谦」,电台节目叫《电影先生》)。
我很兴奋地告诉他,我是听你们电台长大的。
郑老师2010年后才加入佛山电台,那时整个电台事业也正是走下坡的开始,他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激动之情。
我可是货真价实985第一批听众,1994年开台就在听了,至今还能叫出很多开台主持人的名字。
佛山电台有多厉害呢,它的总台佛山电台于1988年启播,三年后成为全国第一个24小时不间断播出的电台,敢为风气之先。
1994年,佛山电台第二个调频电台,FM98.5启播,这是全国第一个24小时不停广播的音乐电台,别名「千色」。
千色985最早定位就是音乐台,刚好赶上了港台和以广州为原点的内地流行音乐的大潮,欣逢盛世。
这个意义可就大了。
那时我们要收听最新的流行歌曲,要么靠卫星大锅收看TVB(Channel [V]
也要到1994年同年才创办),要么只能靠电台。
在那CD堪称奢侈品的年代,电台里各种的流行榜,各种音乐节目,是我们收听最新流行音乐的主要渠道,让我们的耳朵应接不暇。
记忆中,佛山电台有许多王炸的音乐节目。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和香港新城电台合作的「劲爆开心夜」,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直接和香港广播界合作的节目。
至今我还能叫出两位来自香港的主持人的名字:余剑明、关伟光。
每个恋恋不舍离家返校的周日夜晚,在熄灯之后,躲进被窝戴上耳机,听着他们带来当时香港最新鲜的流行曲,那些夜晚简直幸福无比。
我还参加过这个节目的抽奖,收到一封盖着事头婆(英女王)邮票的来自香港的信,里面夹着四大天王的签名相,那兴奋之情至今仍然清楚记得。
前两年刷Facebook偶然得知关伟光过世了,还唏嘘了好一阵。
中学时代行将结束之际,快接近世纪末了,985在深宵时段还有个我至今念念不忘的节目——《夜间飞行》。
主持人叫DJ Trouble,他正职是数学老师,电台只是业余客串。
Trouble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电子音乐和爵士乐。
我最初的电子音乐和爵士乐感受,全来自于这个节目。
在那港台流行音乐最兴旺的年代,这个每次只在深夜播出的节目,像是一个神秘世界的入口。
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乐手、组合,那里迷离的迷幻电子,对于我这个初中生来说,有着说不出的魅力。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夜晚开始,Trouble还一边播放音乐,一边朗读一些他喜欢的文学。
至今我仍能背出他念过的一段小说的开头:
蝉在一九八八年夏天依然鸣唱。
我选择了这个有风的午后开始记录去年的流水帐,似乎相信这样的气候有益于我的写作。日子一天天从北窗穿梭而过,我想起一九八七年心情平静如水。
那是收录在苏童小说集《世界两侧》里的《平静如水》开头。
这开头很多年后当我再次阅读时,依然有莫名的感动。
那些年少的黑夜里,我就这样,随着Trouble听完了一整本《世界两侧》。
佛山电台后来被很多广州的行家称为广东电台界的黄埔军校,不是没有道理的。
要知道,在30公里之遥的广州省城,电台文化尤其鼎盛,电台林立,人才辈出。
偏安一隅的
佛山电台能辐射到广州乃至整个两广地区,可见有多厉害。
今天很多在省城电台界成名或有知名度的主持,很多都是从佛山台出去的。
早如陈Sir陈扬,何浩鹏,卢伟琪,梁晓红,再后来到现在还坚守电台的林荣俊(他的《夕夜如风》是从985开台起就做到如今的长寿节目)。
这恰恰可能是得益于佛山电台不在省城,条条框框不多,灵活性更大,资源投入可以更集中。
有广州的同行这两天说,以前他们出去采访时遇到佛山电台的同行,都不敢把自己的采访器材拿出来,因为佛山台的设备永远最新、最好。
佛山电台一直为广州电台界输送人才,一个个在佛山台站稳脚跟后,便不约而同会跳到广州的电台。说它是广州电台界的黄埔军校不无道理。
不过佛山台似乎从不担心缺少新鲜血液,老前辈离巢后,新的接班。在我已经没空听电台的2000年代,佛山台依然不断出新人,如小白的《大班青年》等等。
一直坚守在佛山这个小城市的人,也一直在默默发光发热,像交通国(他那首《叶问宗师》前两年刷爆抖音),邱静,至今仍在佛山台,每次打开蜻蜓App听电台,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就像老朋友还在一样,让人安心。
20世纪70年代尾的时候,有一首著名的歌曲叫《Video Killed the Radio Star》,早在那时,人们就在预见和惋惜电台的消亡。
但在80-90年代这20年间,电台非但不死,反而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
而电台对于中国人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在整个80年代,电视机还不普及的年代,人们主要是通过收音机去了解世界。
不过在80年代大部分时间里,国内的电台被管束得很厉害,一打开,都是千篇一律的「播音腔」,大部分是录播好的节目(直播怕管不住)。
但大气电波毕竟不是天罗地网,也有漏「网」之鱼,只要天线够长、位置够高够空旷,就能听到「外面的世界」。
所以一度还有个罪名叫「收听敌台」。
在广州,这个曾经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也要到1988年左右,才由珠江经济台开风气之先,率先成为国内第一个有直播节目的电台,甚至还有听众能现场打电话参与(Phone in)。
这是后来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电视台节目还不丰富的80年代末、90年代头,像佛山台这样,人才和创意不断辈出的电台,成为了很多年轻人最重要的消遣。
白天,电台是各工厂大小车间工作的背景BGM;中午,家家户户除了传来饭菜香,还会传来张悦楷、林兆明、梁锦辉讲古仔的声音:「前文再续,书接上一回,上次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