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龙荻的公众号树上喝可乐
阅读前,你可以听听她为什么会写这篇文章
在我看到的上周六性别平等大游行社交媒体照片里,我最喜欢的是这句 Gloria Steinen 的引言以及希拉里在1995年就说过的那句“女权即人权” ( Women's rights are human rights ) 。以及参加游行的人留在地铁站里的一块标语,那是一句讽刺又直白的话,女权主义是一种关于女人也是人的思想。地铁工作人员也没有收走,让它在那儿摆了几个小时,我傍晚出门时候看到,夜里回来出地铁仍有看到。
这些话都让我想起哈佛大学哲学教授 George Herbert Palmer 在上个世纪初常在课堂上讲的 ("girls are human beings too, a point often overlooked! "“女孩也是人,这一点很多人都忽略了!” 是一个女权运动的支持者和先驱,他的太太是早年卫斯理大学的校长,推动女性教育的先驱,他则是哈佛男性支持女性选举权运动协会的教职员工担保人(这话是我在这周要写给贝小戎老师的书评的书里看到的)。
真正明白女人也是人这一点,很多人就不会因为女人们从1848年奋斗至今要求的东西,以及人们上街游行,还有韩寒新歌引致的批判大惊小怪了。一百多年过去了,还要争论这个基本的问题,还认识不到这么基本的道理,只能说明男权思想的拥趸并没有进步,是十足的懦夫。
喜欢游行里出现的这些话,有很私人的理由,因为契合我比较幸运的成长经历(我1984生人,不介意人算我年纪)。不管我家长知不知道这些殊途同归的名言,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家长对我的期待就是好好做人最重要,做能独立的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做能力可及的所有事。这样一来,怎么做所谓“淑女”“闺秀”之类倒是其次,家教当然是严,却很少被性别设置。从小到大,家长不会灌输给我 “女孩子该干什么” “男孩子该干什么” “女孩不该干什么,因为那是男孩干的事” 等等性别区分明显的概念,我长大的过程,可以说是对很多同龄女孩以及现在国内女孩要面对那些性别设置和偏见免疫。
大学毕业以后没多久就出国读书了,做自己喜欢的事重要,读书要读不可预见的久,家里自然没人逼婚。大二之前,我都反感做饭。我爸劝我学的时候说,你反正都要出国自己生活,自己生活会做饭,做出你想吃的味道,自然要开心一些吧,倒不是为了练得一个技能方便嫁人。
其实成年以后,遇到周遭社会一些明显或隐晦的性别歧视,或根深蒂固的偏见,对我生活的评价,或对我生活进行设置,敏感察觉之外,我都基本免疫,听到讽刺地笑笑,或者就远离了,碰到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争上两句,心情一般又是不太值得争一下的情况和对象,我就不说什么,心里给对方贴一张巨大的傻x卡,不会深交。
为什么可以敏感察觉,算是自然而然,我本科最后一年写了个毕业论文是关于上个世纪末一个失败流产的女权运动修正案的(Equal Rights Amendment) ,后来出国读书学了性别史,不可能不敏感。周六的时候我也没时间游行,因为中午要看店,看店完回家补了一小时觉,又和朋友去搞网站搬家了。一个前辈女朋友来吃饭,吃完还赶上两小时游行,她说你是不用去了,没有这个需要实际走走去。
我想也对,工作第一游行第二,有work ethic也是一种坚持。虽然不知道我爸怎么定义自己,他教育我的方式应该就是一种女权。所以我就想起来写这篇更新。以上说的大概都是我的“幸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当然觉得十分理所应当,这理所应当适用于大部分同龄都市女生。以至于一直到大学,我都想当然地乐观地觉得,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我们可以选,大学我们在宿舍看 Sex and the City, 看 Friends, 总有一天我们独立生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很多人都可以自由地保持一种状态,因为我们独立有的选。但学了性别史之后就会敏感注意周遭,来来回回美国中国之间,也观察到社会现实和舆情的变化。其实能不能选,选择面有多大,真的是人各有命。事实并非想当然的美好,相反要复杂残酷很多。那种从小带来的理所应当的世界观优越感就荡然无存,面对如今这个看上去并没有变得更好,相反开始变得更坏的世界,多少觉得有点无力。
就仿佛生在一个很坚硬的泡沫里,坚硬来自心之独立,也来自家里的教育,所以有时候因为自我保护和内心的坚硬,一来因为忙,二来因为我周遭的人都跟我差不多,我就懒得再去讨论我于情于理再熟悉不过,争起来很容易争赢的问题。其实我早就处在可以很舒服地公开去讨论甚至争论这些事的状态。
去年底,亲身旁观了刚刚结束的美国大选,Donald Trump 这么一个对女人有偏见,毫不尊重女性,更别说尊重女权的人成了总统,而现在已经有中文媒体开始给他他打虚伪的女权牌的女儿,他老婆背书。很多人在他当选以后郁闷很久,而我也感到头上有块乌云大概要停留四年。还记得两年前我跟我女朋友朱宜说,我女儿以后要在一个女人做总统的国家长大,然而事与愿违,我要想未来怎么跟女儿解释这个世界,世界并不总在变得更好,也不是变得更不确定,而是变得很坏。便是去年至今对大环境的感受。
让人更难受的,是大选之后的《纽约客》上(就是那本红墙筑起作封面的杂志),有一组名作家和名记者的文章谈大选后的感受。其中何伟去到科罗拉多,采访了两个曾经在七十年代支持《平等权利修正案》的前民主党,如今投票给 Trump 的女性选民。当谈到这个男人对女性的言论和态度的时候,其中一个说“ i am a strong enough woman," (我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女人),她们觉得如果足够强大就不会被 Trump 的对女人不敬的言行吓到,只有弱者才会敏感。所以她们忽略了他的这个缺陷,大概把这归功于私德。
现在我还挺想知道,何伟有否回访这两位女性,她们在 Trump当选后目睹了大游行,目睹了 Trump 在游行之后报复似地签署拒绝任何给予堕胎帮助的 NGO 援助的法案等等之后,还能不能保持强者的酷和冷静。同样的,他的女儿,他老婆,他女儿那些名媛闺蜜,女孩的妈妈们,怎么看待这个男人,睁眼说瞎话说他是个好爸爸时候良心过不过得去?
虽然我也觉得我足够强,但还好我保有一份敏感。所以在游行那天上午,凑巧读到一篇谈 Ivanka Trump 假女权的文章之后,发现其中所批判的假女权,恰和那天热议的韩寒歌词有着值得类比的联系。这篇分析第一女儿假女权的文章指出关键,虽然第一女儿热爱树立一个高能的职业女性和母亲的形象,喜爱用“#womenwhowork” 的 hashtag 来标榜自己工作女性lean in 的形象,赞扬置业妈妈和多重任务持家和工作。但是这所有的形象和宣传里,包括她写书倡导这种女性选择,都将这些选择仅仅归于女性一方,而不提及这些选择达成背后的女权运动所争取的社会保障,以及需要改变和进步的男性观念的支持。她精心打造自己又工作又操持家里的形象,背后跟着自己的老公,但从来不提老公是否在家帮忙(当然也许他也帮,但是这不符合她父亲的政党和选民的观念)。
她推动带薪产假的产生,但这并不是一项对父母双方的提案,相反,这个产假只给了母亲,潜台词就是带孩子的事还是女人来完成,而非一起完成。同时,是女权运动争取来的女性高等教育的提高,才使得更多女人可以选择晚结婚晚生育,来实现人生除了养育家庭以外的意义,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没有第一女儿优渥家庭条件和机会的职业女性来说,生三个小孩对人生和职业的影响是巨大的,面对现实就必然要牺牲。而这一切她都避免去提及男性应该做什么,社会应该做什么,就好像她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也不会批评自己父亲。所有的选择和承担都在女人,但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她这样承担得起,这就好像是五十年代要求女人回家养家带孩子之外,又多出一个最好你也像第一女儿那样工作的要求。她是打造的女权的外表,内里却在给女人进行设置,只要你这样,才配得上是个当代女性。
韩寒电影歌里那些歌词,老公对新婚妻子的种种要求,同样是在设置女人,帮她们定好角色。前一首歌不许睡懒觉,不许不努力,不许死得早, 后一首哪怕看上去不那么过分,但仍然没有顾及女人的感受。就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要求女人这样,而且自己还有脸说可能会出轨,就凭爱么?也挺有脸说的。韩寒的回应还轻描淡写讽刺批评的人,请大家不要上纲上线敏感,还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说自己不是好男人,所以对爱情的描绘才会纯爱。这叫什么纯爱,这是把女人当蠢货的蠢爱吧。韩寒这副德性,就好像中国好多自以为是的直男,根本不把女人当一个完整的人看,女人作为独立的人她也有需求有想法,在关系中婚姻里也有自己的看法和需求。在这些歌里,这个女人是无声的,是一个充气娃娃一样的存在。这就是国男成功人士眼中的纯爱吗?就好像一个我很喜欢的90后妹妹说的,韩寒这样的电影这样的歌这样的营销手段,简直就是”还没吃上呢,吃相就已经很难看。”
而吃相难看也有很多种,在那些满嘴求知求索看大世界要改变世界的直男里,也有人戴着各种进步的面具在要求女性设置身边的女人。以前就有人不要脸的要我学习zuckberg的老婆如何如何,我当时心想,r u f**kin kidding me, 我当我自己还当不够呢,还真没那份乐意去学别人,就凭你这点水平就想要求我。所以我特别赞同近期 nytimes上 Annette Bening 说的,她特别喜欢现在年纪渐长的状态,因为在现如今做个女生太不容易了,要热辣,还要各种强,难道女人就不可以自由去选吗?能去选,也是要付出代价和需要勇气的。对于那些善于明着暗着设置我们的人,真的要敲着他们脑门讲道理,反复讲甚至争论才行(互相下定义骂是行不通的,不说脏话以理尖刻才是厉害)。
开始写这篇时候是游行那天。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周,新总统也上任烧了几把颇为吓人的火, 而不管此岸还是彼岸都没什么令人宽慰的好消息,以前我总爱说用vpn就像要安全性爱要戴套,大姨妈要用棉条,是生活必须,可是在不远的有一天你发现买不到套了(写这句时候又想起 Trump 重新复活的 global gag rule 会使得许多机构因为要预防艾滋 zika 等等而失去funding) 。今天去店里看店时候听播客 POD SAVE AMERICA, 一个资深政治记者说,尽管游行时候感到很鼓舞,但过去一周的现实却是糟透了。游行带来的激动和鼓舞只是短暂的,如果没有行动也无法改变各种已经发生和不可预料的坏情况。
以前觉得祖父母辈,父母辈经历变革的时代比我们长大的温水时代要有趣许多,现在觉得这话是说早了。想想以后如果有女儿,给她解释起她出现前后的世界,应当也是很有挑战和有意思的经历。
谁又能预见新时代的运动能否让世界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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