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敬一
俺叫柱子,来自一个西北小山沟。大概是从抗日时流传下来的传统,我们那的人都觉得当兵是最有出息的事。
俺有个发小,大强,跟俺从小玩到大。从俺俩记事起,我们就迷上了部队,天天都往村长家跑,因为他家有个电视,可以看军旅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我俩带领村里的娃娃们成立了地道战游击队,这场“战役”从小学打到了初中。
俺比大强成绩好点,我考上了镇里的高中,他没考上。他跟着镇里的木匠师傅去学手艺。
高二的某一天,家里的老爹火急火燎的跑到我们学校,把我从教室里拉出来,“儿啊,部队来招人了,你去当兵吧!”
“爹,我想高考,看看能不能考军校。”其实我更想上学。
“儿啊,家里哪有钱再供你一年啊,我听村长说娃儿可以在部队里考军校哩,听爹的,没错。”
就这样,我听了爹的话,报名参了军。
和我一起报名参军的,还有我的好兄弟大强。
但我比他幸运,我当上了,他没当上。因为在社会上混了三年,他身上有三处纹身。
我永远记得我走的那天,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来送我,我胸口戴着大红花,村长说,“我打小就看这娃有出息哩,在部队好好干!”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俺爹倒是挺着胸膛一脸骄傲。
大强也来送我,他没说什么,但是眼里噙着泪水。
我说,“没事,你把纹身洗了,明年再报名呗。”大强“嗯嗯”地点头。
就这样,我去了部队,成了村里人嘴里常说的那个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而大强继续去混社会,靠那双会木匠手艺的双手。
我还真是幸运,当兵的第二年由于各方面素质都比较好,还在一次集团军的比武里拿了名次,年底立了功。
好事接着一桩又一桩,士兵考军校的名额也落在我的头上。虽然我没有上完高中,但是老爹还是想尽办法,帮我搞到了高中毕业证。
我没有辜负俺爹的期望,俺考上军校,大专毕业后,成了一名少尉排长。
探亲休假的第一年,四个字,风光无限。当我穿着军装回到家里的土窑时,家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问我这问我那,姨娘婶子摸着我的军装说,“这料子可真好啊。”
老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各种媒婆登门造访,给俺介绍对象。那么多的姑娘,俺就相中了村西头的阿芳。
这姑娘模样俊,打小俺就喜欢。阿芳也中意俺,就这么的,俺俩就处上对象了。
这次回家没有看到大强,老爹说,大强还是在社会上混呢,没啥出息。
提干第二年,俺就结婚了。俺驻地也是在山沟里,级别低,安置房根本轮不到我,阿芳学历也不高,只能在老家县城找个工作,我俩就一直这么异地。现在想想,俺们当时那就是异地恋,还很潮哩。
后来,俺攒了点钱,在县里买了一个小房子,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家。村里的老爹老娘舍不得家里的黄土地,始终不往城里搬。
村里人知道俺在县城买了楼房,都羡慕的不行,恨不得都让自己的娃们来部队当兵。
2006年底,俺休假带着媳妇回农村老家,顿时眼前一亮,家家户户都换了门面。村长说,邻村那地里,有矿哩,开矿的老板给修了路,男人们都去上班,女人们把庄稼活都干了,一年收入不少哩。
爹娘岁数大了,地里的活都是勉强干,看着俺家那小土房,和那捉襟见肘的工资,俺悄悄低下了头。
回家的路上,俺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强!是大强!
大强穿得人模人样的,指挥人家盖房子哩。
俺一拍他肩膀,大强回头一看,“呀,这不是俺们大军官嘛,荣归故里哩。”
“别笑话俺,你这干啥哩?”我好奇的问。
“来,咱俩好久没见了,中午喝两杯。”
原来,大强学了木匠之后,又学了瓦匠、泥匠,脑子活泛的他,发现自己可以盖房子了。他在镇上找了几个各种工种的小兄弟,组了一个小包工队,他自己当起了包工头。几年下来,挣了不少钱,这次回家给爹娘盖个新房。
几杯酒下肚,大强说,“兄弟,你买的那个房子还是俺盖的哩。”
俺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村里的父老乡亲显然没有以前那么羡慕我了,他们口里的金凤凰渐渐变成了阿强。人家挣钱多,给爹娘盖新房,我当了兵,也没钱给父母换个房。
这些年,每逢过年,我都不回村里,直接把爹娘接到县里一起过,因为害怕面对村里乡亲的目光。
孩子越来越大,开销也越来越多,我的工资勉强维持这个家里的开销。
但今年,我彻底有点力不从心了。
因为军改来临之际,我转业了。
自己达不到自主择业的年纪,只能如此。但更令我头疼的是,我只能回原户籍所在地工作,也就是家里的小县城。
因为妻子的户口在那,爹娘的户口在那。原本省会L城有个招军转干部的职位,但是我就是去不上。
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到了县城教育局,当了一名最基层的小公务员。
脱下军装的我,连最后一点光环都没有了。
回到农村老家时,家里的乡亲们也没有了往日艳羡的目光。我能读懂他们心里的话,“当兵有啥用,退伍了转业了还不是得回来。”
但更我心里有落差的,是阿强的成功。
大强已经成为了市里有名的建筑商,很多大型楼盘都是他开发的。
我曾经以为军旅生涯是一条通天直道,可以肆意狂奔。但现在发现,我错了,在固有的束缚下,我的军旅生涯是一个圆,奔跑了十几年,又回到了原点。
我连想去省会工作的机会都没有,只因为“从哪来回哪去的户籍制度”。我连最后想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这个小县城度日。
我有些嫉妒、我有些悔恨。
突然间,我竟然想,要是我身边睡觉的这个媳妇儿有个省会户口,北京户口多好啊,我是不是转业之后还能有更好的发展?
转业,如果不是一味的定向生,能够犹如高考一样,多一个选择该有多好。对于职业化军人而言,除了回原籍,除了留驻地,还有多一个选项该多好啊!
这个选项的条件,只需要参照服役表现、得分量化、能力考核就能得出结果。
我努力地晃晃头,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混账东西,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看着这个还算温馨的家,被妻子照顾的很健康的爹娘,还有那个乖巧的孩子,摸着妻子略显粗糙的手。
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流出了那饱含复杂情感的泪水。
但真的,我还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