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很少有真朋友,但高华却是我的挚友。高华去世的前三天,正好我去南京开会,到医院见了他。高华患病期间,几年之中,我去过南京多次,每次见他,或在家里,或在医院,但是,从来没有这次这次感觉那样的不好。以我对生命的敏感,感觉眼睁睁生命就在他体内溜走。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要流眼泪了。
不过,高华还是那样,带着惯常的微笑,跟我聊了又聊。聊得最多的,不是我们都熟悉的历史,而是现实。不消说,我们的感觉不好,但是,也都不很悲观。他叮嘱我一定要把杂文写下去,博客要天天更新,说这很有用,他每天都要看的,一天看不到新的,就感觉不舒服。我说,你是第一个爱看我杂文的历史学家,其他的同行,都在嘲笑我不务正业。他说,什么叫正业?历史研究,你不是也没耽误吗?别理那些人,他们写不出来,也不敢写。
我们还谈到了他的父亲,一个老地下党。我这时才知道,当年国民党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的情报,原来都是通过高华的父亲送出来的。但是,地下党在1949年之后的命运,真是一言难尽。他父亲的地下党战友,很早就被整肃,他父亲躲过初一,没有逃过十五,最后也成了右派。光地下党当年和日后的经历,就够写几个专题了。可惜,高华已经没有精力写了。当年的老人,都快走光了,以后就是有人想写,恐怕口述史是做不了。
从医院出来,在医院门口,大哭一场,一路上眼泪都止不住。回到北京,我隐隐地感觉,也许就这几天,高华就玄了。果然,2011年12月27日凌晨,电话响了,我惊起,大叫一声,高华去矣!
去机场,上飞机,到了南京。告别仪式上,看着高华那张没有怎么修饰的脸,我禁不住喊了一嗓子:高华,天会亮的!
是的,我相信,天是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