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了风，乱叶狂飞，纷纭无主。想来世事急转，飞沙走石，莫过于此。这个季节，最美妙的事，大约就是静静等候一场雪，一场漫天飞雪。
白雪无疑是南国岁末的一场盛宴，些许惊艳，些许柔情，亦带着一种震撼。其实，我内心早已下了厚厚的雪，晶莹剔透，像明亮而皎洁的时光。
暮色沉沉，久违的雪，竟随风雨而来，簌簌落下，穿枝过桥。我的惊喜，一如初时，虽历尽风尘世事，那份纯粹与美好丝毫不减。
煮茶赏雪，不仅是文人风雅，寻常百姓亦爱之。汪曾祺先生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简短几个字，却道尽万千人的心语。它让人觉得温馨舒适，无惧风雪，也不管离合。
犹记那年茶不过三岁小童，陪我端坐窗前，煞有介事地看雪。如今上了学堂，有了自己的主见，不似那般怯懦乖巧，惹人怜爱。可见，世间许多美好，稍纵即逝，谁也不能留住，只有在拥有之时，尽量珍惜、深味。
但她仍旧是个懂事的小女孩，对我几乎没有要求。甚至许多时候，学会了为我分担一点琐碎。她如窗外的初雪，未经红尘，天真无邪，调皮可爱。此刻，安静地坐于身边，倒茶添水，温婉有礼。
想告诉她一些我幼时于村庄的故事，然记忆遥远又模糊，虽有许多温情，亦有感伤之处。那个偏远的南方小村落，于她太过陌生，怕是说了也不懂，亦无须懂。
那时我隔着雕花木窗看天井落下的雪，这时她坐楼台，看雪落寒林，穿过流水小桥。我是诗文里的天然意境，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她所见之景，虽也曼妙，却有过雕琢，于她，已是人间大美。
夜里辗转，静听窗外雪声，清冽而岑寂。不由得想起远在故里的父亲，他独自居深山荒林，被积雪覆盖，是否寂寞凄冷。逝者如风，也如灯灭，远离颠倒梦想，有何忧惧？纵有灵魂一说，以父亲的坚忍，亦不会在意这些许风雪，一点磨难。
想必是我多虑了，但他是我至亲之人，又怎能不惹愁肠。父亲本该身体康健，于灯下研习他喜爱的药典，缓慢而宁静。本该安度晚年，与母亲执手，赏晚霞，共风雪。这世上，不缺他一壶酒，一盏茶，他不争不闹，是几时开始，竟少了他的栖身之所。
母亲柔弱的身子，每年也是怕了这寒冷冬季，更况身边少了那个可以为她端茶递药之人。想念她年轻的时候，每遇风雪之夜，便煮好暖饭热茶，生可以过夜的火炉，室内与厅堂皆温暖舒适。
母亲坐油灯下赶织我们过年的毛衫，而我总能透过微弱的光影，看清她的模样，柔和清丽，像柴门外温柔绵密的雪。后来，就那样慢慢入睡，一夜无梦，醒来天地清白，积雪封锁了村庄去往凡尘的归路。
这些年，见惯风雪，也历沧桑，但心中始终有一束明净的光，让我不轻易迷惘，不言悲伤。纵独自飘零，夜里也有暖茶相伴，困窘无助时，亦志气不减。那束光，是皎皎白雪，是父母的恩情，也是世间的大爱。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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