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声波的存在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去聆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是第一次,我们听到宇宙的乐音。”
[1]
撰文
:Rafael A. Porto
(ICTP、南美洲基础研究学院(South American Institute for Fundamental Research))
翻译
:
高苹
(哈佛大学物理系博士生)
黑洞——引力坍缩的终结之所——存在于一个从普朗克长度
[2]
(Planck size)到太阳质量数十亿倍的超大黑洞的广阔范围里;这些超大黑洞被认为包含于类星体中,其视界半径可以超过一个天文单位,即太阳到地球的距离。它们是自然界中最令人敬畏的物体之一,尽管爱因斯坦自己从不相信它们可以在物理的过程中形成。而孤立的、经典的、不旋转的、电中性的黑洞可以被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史瓦西-德罗斯特”(Schwarzschild-Droste)解描述。这个解,在一百年前广义相对论刚刚提出后不久,就被发现了。而对于旋转的黑洞,则是在爱因斯坦逝世以后,才被发现可以用克尔(Kerr)解来描述。为了包含“旋转”这个看似简单的条件,人们花费了几乎50年的时间——这恰恰说明了广义相对论的非线性方程是多么的困难!
图1.
这是人类知识体系目前涉及的所有尺度。横轴单位为米。上方从左到右依次为宇宙
,
天文单位
(
太阳到地球的平均距离
),
人类
,
原子
,
普朗克尺度
;
下方为黑洞
,
其可以存在于普朗克尺度到若干天文单位之间的广阔范围中。
黑洞的性质非常丰富,包括物理的奇异点(还有依赖于坐标选取的非物理的奇异点),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区域(视界,
horizon
),无法从外面提取能量的区域(能层,
ergoshperes
),甚至还有由非零的普朗克常数所导致的
(也就是量子效应导致的——译者注)
温度。譬如在一个双星系统中,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广义相对论的解析解。这是由于其中包含了太多不同的尺度(黑洞大小、距离、速度和辐射的特征波长等),以及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的非线性特征。尽管如此,我们还可以在所谓的旋进阶段(
inspiral phase
)中做微扰展开(
perturbative expansion)
,以得到近似解。在这种情况下,黑洞之间的距离要够大(达到自身大小的
100
倍左右),尽管它们依然以远远高于通常的速度——约为光速的几分之一——围绕对方旋转。这是一个典型双星系统的完整生命中大部分的状态。这个微扰展开最终由黑洞相对运动的速度与光速的比例来刻画,通常被称为
“
后牛顿
”
近似(“
Post-Newtonian
”
approximation
)。
引力中的两体问题,在长达几个世纪里持续地引起极大关注。从伽利略(Galileo)和牛顿(Newton)(以及胡克(Hooke)和哈雷(Halley)等等)伊始,我们知道行星以平方反比律作椭圆运动。而它在广义相对论中的完整表达式,和牛顿的引力理论是截然不同的。后者是一个线性理论,其中传播速度没有上限,因此该理论中并不存在引力波;而且对于普通质量的星体,包括潮汐作用在内,都可以借此被精确解出。
图2.
旋进阶段的两个黑洞。黑洞强大引力导致时空弯曲
,
因而周围的星系产生了图像上的变形。这是引力透镜的效果。
然而,在爱因斯坦的理论中,我们不仅有非线性的相互作用,还会碰到引力波的耗散(与吸收)。类似于电磁学中的偶极辐射(dipole radiation),著名的四极辐射公式(quadrupole formula)给出了一个两体系统辐射总功率的量化表达式。而通过观测所谓的“Hulse-Taylor双脉冲星”(简称为PSR 1913+16)的周期性衰减,这个辐射功率已经在非常高的精度下得到了验证。正如广义相对论的精确预测,引力波就像时空的涟漪,从这个系统中带走能量。这一发现也获得了诺贝尔奖的肯定。PSR 1913+16不会很快消失,因此它提供了爱因斯坦理论的一次弱场验证(a weak field test)。无论如何,它已经证实了自然界中引力波的发射,并且平息了一段可以追溯到爱因斯坦本人的、关于引力波是否存在的争论。
[3]
爱因斯坦在晚年曾经和一位年轻的合作者共同声称并已证明:他的完整理论中不存在引力波的精确解。这篇文章在被投稿到《物理学评论》(
Physical Review
)后,和今天学术界的规范流程一样:首先被送给另一位物理学家做同行评议。对于这篇文章,著名宇宙学家Howard P. Robertson在作者不知情的情况下,指出了一个错误并给出了相关修改建议。这引起了爱因斯坦的回应:“我们发文章给你们发表,并没有授权你们在它印刷之前给别的专家看。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回应你们这些匿名专家作出的绝对错误的评论。”这篇文章的最终版本则发表在另一本杂志上,其中并没有声称引力波不存在(也没有引述之前的争议)。
引力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在LIGO这样的地基引力波天文台出现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直接观测到时空的涟漪。2015年9月14日,在广义相对论诞生大概100年后,LIGO科研合作组终于探测到了一个短暂的引力波信号。这个信号是在大约10亿年前,由一个总质量约为65个太阳质量的黑洞双星系统在对撞之前产生的。
[4]
此次灾难性事件,在一秒钟内放射出大约三个太阳质量的总能量(想想物理学中最著名的公式:
E=mc
2
),而在LIGO的探测器上却仅仅引起了一个非常小的震荡。这是首次直接的探测,也是一场短暂却猛烈的交响曲。由于LIGO尚未达到其设计精度(却得益于黑洞系统的质量大得惊人),它只观测到了黑洞融合前的十分之一秒,也就是在LIGO的频带中看到了几个周期的信号。
[5]
在极短的融合阶段中,由于引力变得很强,微扰方法不再有效。因此,一旦黑洞临近碰撞,我们就需要数值模拟。
图3.
引力波天文学有助于我们理解时空的动力学。上方为一种
6
维
“
卡拉比
-
丘
”
流形的某个
2
维截面。超弦理论认为四维时空中的每一个点实际上是一个
6
维
“
卡拉比
-
丘
”
流形。下方为
LIGO
探测到的引力波信号。
经过约十年前的一次突破,数值相对论已经发展成熟为一个非常成功的研究领域。尽管如此,它仍有技术上的挑战,因为只有相当少数的轨道周期(相较于LIGO频带上期望的天体物理总事件数)可以在一个可操作的时间(从几周到几个月)内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事实上,模拟巨大的质量比和快速的旋转要更加困难得多。然而,在许多人们感兴趣的情况中,包括各种质量比以及很大的转速,地基探测器和未来的空间观测站(例如eLISA)都需要使用双星系统在上千周期内的动力学的精确描述。因此,解析方法是至关重要的——它不仅能加深对动力学的理解,而且能模拟所有观测到的周期。将宇宙的物质以前所未有的精度对应起来,这使我们在多信使天文学(multi-messenger astronomy)的新时代中获益良多。譬如,黑洞转速的分布可以限制非常轻的粒子的存在。另外,尽管黑洞融合阶段自然地成为试验强引力相互作用的实验室,而旋进阶段的可解析的控制(不同于黑洞融合阶段的错综复杂)也会携带大量信息。尤其是双星合并期间细微的潮汐形变(tidal deformations),会在引力波的波形上留下痕迹,这可以帮助我们解释中子星和黑洞的内部结构,最终阐明时空的动力学(dynamics of spacetime)。
尽管微扰计算是理论物理的基本工作,不过广义相对论中两体问题的“后牛顿”展开(Post-Newtonian expansion)依然相当复杂。即使忽略旋转和潮汐效应(它们是高阶项),场方程的非线性和涉及的各种迥异的尺度,使得解出星体运动的尝试成为精心杰作。然而,过去主要是通过传统的迭代方法来解爱因斯坦方程。这个计算有诸多挑战,首先是繁琐的代数变换,例如在中间的步骤中出现的无穷大(infinities)。发散的存在
[6]
,需要正规化的程序
(消除无穷大的一种计算技巧——译者注)
,而在传统方法中,正规化方案的任意性(arbitrary regulators)也带来多义性。
图4.
引力波源的逐层放大示意图。图上方为引力波源
,
波浪线示意发出的引力波
;
图中间为各自带自旋的黑洞两体系统
;
图下方为单个黑洞周围的弯曲时空示意图。
尽管许多这样的问题终将解决(有一些仍被持续讨论),一个更加系统化的框架显然也是众所期望的。同时,它也能涵盖过去曾被忽略的旋转自由度。受此激励,最近发展出了一套解决引力中两体问题的新方法——这个方法绕过了传统方法中的一些复杂性,提供了计算和物理结果之间更加直接的联系。这个新方法源自对量子色动力学(QCD,描述夸克和胶子间强相互作用的理论)的束缚态的研究,为引力的研究提供了强大的应用的工具。这些新技术总称为“有效场论”(EFT)方法,它深植于对称性原则(symmetry argument),使得短程物理的痕迹可以被长程物理来参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