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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 铿锵玫瑰:消逝的金陵女子大学

小小推拉驴  · 公众号  ·  · 2017-05-05 07:35

正文

金陵女子大学旧址位于宁海路122号

(现为南京师范大学)


铿锵玫瑰- 消逝的金陵女子大学

许愿真


偶看一则对严歌苓女士的采访,谈及其在创作《金陵十三钗》时,曾从美国女传教士Minnie Vantrin(明妮·魏特琳)的日记中汲取灵感。明妮·魏特琳原非等闲之辈,民国年间,她于传教之余推广女子教育,并常书日记、为今日留下珍贵史料。这亦叫我想起那段非常岁月里,一所别样的学府:金陵女子大学。


清末民国初,英美各教会纷纷在中国开办学堂,以其传授新知、授道布道兼而并施。西学之观念倡导男女平等,各教会皆期望在行将告别封建帝制的中国大地上,开立女子学堂,以鼓励中国女子走出闺房、接受教育、接触社会。民国初年,美国诸教会联合决议,于长江流域筹建中国首所女子大学,定名金陵女子大学,选址南京城南李鸿章之遗宅,李宅厢房逾百、花园回廊一应俱全,僻静幽美,足可应学堂之需。


校长的人选,落定在德本康夫人身上。夫人本名Matila S. Calder(马提拉·柯),苏格兰清教徒后裔,自美国最悠久的女校毕业,即履命海外宣教,嫁于同为传教士的夫君劳伦斯·德本康,世人对其以夫姓尊称。丈夫早逝,德本康夫人在长沙教书多年,于大清覆灭后归国。优质的学历背景、加之与美国教会的广泛关系,令德本康夫人成为金陵女校掌门人不二人选。


德本康夫人,生卒:1875 ~ 1958
  北美长老会传教士;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创始人之一,首任校长。 


时隔年许,金陵女子大学开课。那个时代,女子上学尚是新生之事,一要观念接承,更要财力支应,开学之初的全部阵容,是四名外籍教师、一间简陋实验室、两架钢琴、一部大英百科全书,仅得十一名女子入校,这其中,就有后来出任金陵女大第二任校长、留美生物学博士吴贻芳女士。


金陵女子大学前后开设课目十多科,涉及中文、英语、社科、生化、家政、医学,无一不包。德本康夫人担纲首任校长十余年,亲授圣经、天文、代数诸课程,因当时未有足够的翻译书籍,夫人便提倡女校英语教学,教材皆为原版,学生西文水准直上,这亦令最初几届的毕业女生,大多得以赴美留学深造。此举,亦使金陵女大声名鹊起,海外大学多给予金陵学生免试深造的待遇。


学堂首批师生们,为金陵女子大学立下“厚生”校训。厚生二字,源自《圣经》福音,耶稣说:“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在德本康夫人的诠释中,“厚生”就是至善至美的发展。金陵女大开课三年后,德本康夫人返美为女校筹款,暂离中国前,她礼聘文首提及的明妮·魏特琳女士,出任教务长一职、并兼任代理校长。魏特琳,这个毕业于教育学的美国小镇女子,一心希望尽一己之力、带动中国教育面貌。她最初来到中国,落脚安徽,并于当地创立女子中学。


上世纪二十年代,金陵女子大学在随园一带营造新校区。校区规划设计由美国建筑设计师亨利·墨菲出任,这位中国建筑古典复兴思潮的代表人物,曾在同一时期负责设计营建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等校区,作品斐然。新校区建设一年有余落成,七栋中国宫殿式的建筑依轴线对称而立,巍然雅致,气派非凡。师生尽数迁入新校,度过金陵女子大学最为安逸、向上与灿然的时期。


二十年代末,国民政府收回教育大权在即。德本康夫人主动请辞,校长之钥、交由从女大毕业、留美归国的吴贻芳女士执掌,易名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在辞职演说中,夫人深情重述女校建立之初衷:“我们的目标,是建立一所活跃着基督精神的女子大学。大学应该保持高水平的教育,提高社会效率,促进精神发展与最高人格...... ”


太平向学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数年后,抗战爆发、南京沦陷,金陵女子大学部分师生西迁成都。


南京城岌岌可危之时,美国大使馆曾发出战时指令,要求侨民尽数撤离。明妮·魏特琳并未照做,她选择留下,坚守金陵女大。她在日记中写:“就像在危险中,男人们不应弃船而去,女人们不应丢弃孩子一样...... ”她不舍服务了十八年的金陵女子大学,亦更想在非常时期承负起救助难民的使命。日寇侵城前,魏特琳便已致信美国驻华大使馆,请求在南京城里设立安全区,收容无法撤离的南京市民。她立主这个安全区应该设于女大校园,一方面是相对偏远的地理位置与牢固的建筑,一方面则是教会学校的特殊身份。在接到魏特琳四次婉拒撤离指令后,美国大使馆为她留下绳索等一应工具,以备一旦需撤离时翻越城墙所用。


现在南师大校园内魏特琳女士雕像,上有简介:明妮·魏特琳,中文名华群,1886.9.27日出生于美国伊利诺州。1912年来华,1919年至1940年,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任教。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期间,她冒着生命危险,在金女院难民所收容保护了一万余名中国妇孺难民。1941.5.14,明妮·魏特琳在美逝世。


大批妇女儿童在魏特琳的接应下,进入金陵女校,以躲劫掠。日军师团甚而与魏特琳谈判,要求其在难民中选出百名女子,充当慰安妇。所有的暴行与洗劫被魏特琳记录在日记中,每隔一段时间便设法寄至海外,以避日寇抄劫。同时书写日记的,还有魏特琳之助手、金陵女大舍监程瑞芳女士。多年以后,这两份非常时期的日记,成为见证南京沦陷史实的、弥足珍贵的铁证。


金陵女子大学的坚固校舍,护不住所有学生与难民的贞洁。日兵几乎天天突袭、掠抢施暴,此时魏特琳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并以中立国的国民身份,前往日本领事馆抗议。与此同时,金陵女大还需面对万名难民的吃喝拉撒,女大的教工们轮值应对,烧水、施粥,为逝者敛葬、为产妇接生...... 魏特琳甚至还弄来了奶粉和鱼肝油,喂养校区里数不过来的孤儿与弃婴。


晦暗的沦陷日子里,魏特琳是南京城妇孺眼中的守护神,亦是成千上万的难民赖以求生的支柱。魏特琳的日记止于1940年4月,那日她写“我快要筋疲力尽,以前,虽进展缓慢,但还能有步骤,而现在连这些也做不到了,双手也不听使唤...... ”长期劳累与战争刺激,令魏特琳精神严重抑郁,不得不离开中国、返美治疗。次年,魏特琳于寓所煤气自杀 。墓碑上书有四个汉字:金陵永生。


1945年,吴贻芳校长前往旧金山,出席联合国大会,成为签署《联合国宪章》之女性第一人。次年,二战胜利同盟国发起的远东军事法庭在日本东京开庭,审判战争罪犯。七十一岁高龄的金陵女大舍监陈瑞芳女士出庭,以亲笔所书的日记作为证据,指控日本军在南京的滔天恶罪。同年,金陵女子大学回归随园、复校复课。



上世纪五十年代,金陵女大在全国院系调整中解散,与南京大学师范学院合并成南京师范学院。每每想到这里,便叫人不禁唏嘘,中国现代高等教育始于清末,在民国中期渐趋佳境,名师云集、中西贯通、教风开明、家国情怀犹重。五十年代的院系调整,不可不谓惨痛的败笔,教育体系被全盘拨乱,死水固化,至今未得昌明。


金陵女子大学,这座中国首所女子高等学府,有着最迤逦的校园景致、最纯真烂漫的进步女子,亦有最惨烈的战争遗痕。初得开明的民国时期,女子走出闺阁、接受新知,虽远未普及,却亦是中国女子教育的不朽先河。金陵女大开课三十五年,设学科十六门,毕业者九百九十九名,世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后多有建树。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吴贻芳女士推动下,金陵女大复立,称金陵女子学院。却再亦不是当年那座铿锵金陵,差之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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