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鱼长评】《覆汉》：长留人间的英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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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

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汉末三国，那个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时代，不但在国内仍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更以一种奇妙的姿态，成为全世界受众心目中的“好故事发源地”。有一位英国小哥在论坛发帖，称自己在读到天下无敌的英雄关羽被东吴俘虏杀害时，惊讶得“猛地站了起来，把书扔到地上，试都没试地把脚塞进了鞋子，冲进了外面的大雨中”。大场面、多视角的宏观历史叙事，以及那段历史中至今流传不衰的英雄史诗都堪称荡气回肠，就像这位小哥文章中所说：“阅读这个伟大男人的人生经历曾给我一种希望：英雄们的事迹会穿越时空，在历史中长久的回响。”

从网文诞生初期历史的《真髓传》到近年来的赵子曰《三国之最风流》、赤军《汉魏文魁》，都用精湛的文笔和丰沛的历史知识把三国历史中的英雄传奇讲述得非常好看。但是在笔者看来，网络文学中真正写出了三国英雄豪气和担当的，当属榴弹怕水2018年开始在起点中文网写作的《覆汉》。

以往的穿越文无非都是主角从现代穿越至古代，运用自己在现代所习得的知识“走上人生巅峰”，然而本文却略有不同——虽然这的确依然是一部“穿越文”，但公孙珣却是实打实的古人，只不过是“穿二代”——真正穿越的，是主角公孙珣的母亲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一个穿越到汉末的女频写手，他的父亲则是北方边境公孙家族的旁支子弟。没有超越时代的政经社军人文思想，公孙珣只是借助母亲的力量，拥有了一个“预言外挂”，他的成功依然是时代性的成功，名士、天才、家学的成功，策略战术和人才的成功。在小说中配角们的眼里，公孙珣是一个超世之英杰。他年纪轻轻就通过火烧鲜卑王城和覆灭高句丽两场对外战争成就了“公孙白马，不负天下”的赫赫，之后又诛杀阉宦、平定黄巾、击杀董卓、大胜袁绍，以卫将军身份统摄朝政。但是在读者的口中，他却往往被戏称为“妈宝”——因为公孙珣的一切成功都离不开他的母亲。

公孙珣的家世，是公孙大娘带来的；几乎取之不尽的财富，是公孙大娘的“安利号”积累的；塞外多个势力的关系，是公孙大娘过去编织的；求学的老师卢植，是公孙大娘的故交；刻意结交的英雄豪杰，是公孙大娘之前提到的；甚至于养的那一窝猫，还是公孙大娘反复提到的。更重要的是，公孙珣从母亲的口中知道了历史的发展脉络和真正的“兴亡周期率”——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兵多将广和豪门大族支持，而在于“沉默的大多数”。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英雄。

那是一个虽风云激荡，却仍被世家大族所牢牢把持的时代。贵族至高无上、天然享有无比的地位，是所有黎民百姓都必须仰望的存在。若非公孙大娘乃是穿越而来，即便前有陈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无多少人真的敢将其当成金科玉律。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人”，公孙珣也曾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然而随着他的成长、他的步伐，他认同了母亲所说的话，母子二人向汉朝末年逐渐发展起来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地主们亮剑，向困扰中国数千年的兴亡周期率亮剑。

而在这之外，因为公孙珣只是“妈宝”，因此在我们眼中，他仍然是一个古人、一个在古代里成长起来的英雄豪杰。然而，每一位英雄，都绝非天生。作为读者，我们可以从每一卷的故事，每一个人物的登场与重逢，每一次的战斗甚至于每一次的天相变化中看到主角公孙珣的成长。他从一个会弄巧成拙、被联手算计的少年，成长为一位在自我怀疑时仍秉持英雄之气的主公；从“苟全性命于乱世，努力闻达于诸侯”，到“乱世里死的，九成都是不争的”。在面对可见的巨大变局时，公孙珣在游学中与所知的历史英雄交往时、面对东汉末年严酷现实的冲击下、对于自身拥有资源的逐步认识中，自身的心态也在逐渐发生转变；而在征讨鲜卑时的搏命一击中、面对甘愿赴河而死的故人王宪时，在皇宫中与汉灵帝的谈话里，他猛然爆发，简直如同整个人脱胎换骨——仿佛现实中真的有如此的传奇，读者们看到公孙珣一步一步努力向前，直至成为一个真如历史上那样的盖世英豪。他不是天生的英雄，而是一个成长为英雄的人！

作为主角，作为一个生活在一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并立志要创立一番事业的主角，作为一个能与那些史书上的英雄们同台竞技并拔得头筹的主角，他必须也是一位英雄豪杰。然而在这样的时代中，主角必定不会是唯一的英雄，只有足够多的英雄、足够多的义薄云天、士为知己、慷慨壮志、末路高歌，才能造就这样一个时代。公孙珣如是，其他人亦如是。

然而俗话说“画鬼容易画人难”，因为我们大多数人不知道鬼什么样，所以画鬼才容易；因为人人都知道人什么样，所以想画出别人心目中的人很难。三国历史上有许多现代读者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每个人都在读者心目中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惟其如此，要写出让读者满意而又不流凡俗的历史人物，就显得格外之难。谁能想到，《覆汉》中除了主角以外，最出彩的人物居然是南阳人许攸许子远。甚至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小说真的许攸是另外一个名垂青史的主角，跟真实历史书中的许攸是两个不同的人。

史书上的许攸是相当脸谱化的——一个有才能的贪财小人，仅此而已。但在榴弹怕水的笔下，这个历史上并不出彩的人物被赋予了一层“大变革时代士大夫阶层代表”的底色，让他摇摆在权谋、忠诚和利益之间找寻平衡，然后作者更给了他远比历史上更强的智谋大礼包。尤其是他在袁绍和公孙珣决战中三次布设机谋，一次比一次精巧，一次比一次厉害，但却一次比一次败得更惨。

许攸其实是公孙珣的老相识，早在主角身份寒微的时候，就在京城洛阳跟他有了第一次接触。公孙珣深知此人的死穴，不惜一切代价倾力结交，通过他打通了在袁绍等高层贵族中的社交圈，也买到了非常多的情报，甚至有几次公孙珣面临生死危机时，都是通过花钱贿赂许攸过关。

但在书中，“贪财”仅仅是许攸性格中的一个方面。他一方面无法抵挡公孙珣的金钱攻势，另一方面却又有着作为汉末士人的风骨和坚持，认为自己受了袁绍的知遇之恩，做了对方的臣子就必须舍身相报。所以他在袁绍梁期城下惨败之后明知公孙珣已经必胜，却仍然使出全身聪明才智，设计出一条几乎翻盘的绝计；在目睹袁绍忧愤而死之后，更决心用自身之死为故主复仇，借公孙珣之手杀死那些背叛袁绍的真正小人。这段描写活灵活现、有血有肉，一个贪财却忠义、猥琐却慷慨的角色跃然纸上，这看似矛盾的特质汇于同一个人身上，却丝毫不觉突兀，留下的只是长久的吁叹。

而这当然远远不是全部。如历史上一般神勇无敌忠义无双却别出机杼的关羽、外表忠厚而聪明异常的董昭、冷静到冷酷的“毒士”贾诩……种种角色从历史中醒来，纷纷加入这天下大潮之中。他们的个人魅力并非只靠空洞的描述，更以一件件实事、一次次谋划、一桩桩成果及他们远胜常人的洞见和勇气，来证明这确确实实亦是天下的英豪之一，让读者屡屡拍案惊奇、拍手称快——毕竟，只有无数英雄迭出并彼此斗争的壮怀激烈，才是我们所认同的那个三国啊！

而在描写了一个又一个慷慨英雄、无双谋士之外，作者还非常擅长“微创新”，其中最让读者印象深刻、为之捧腹不已的，当属每章结尾由作者写下，却足以乱真的“《旧燕书》、《新燕书》、《汉末英雄传》”。这乃是后世用以记载文中情节的三大史书，却因修书者立场不一样而在同一件事上对主角暗藏褒贬，对照“现实”一看，简直令人忍俊不禁，笑得不能自拔。而公孙大娘创办的汉代商业公司“安利号”，让人在提及时都会说“汝知安利否”；大胜卜巳之后的宴会上感叹说自己认识的英雄曹操没来，结果话音刚落曹操赶到，来了一个正牌的“说曹操曹操到”；《讨董檄文》全文复制粘贴唐代骆宾王的《讨武曌檄》，而袁绍接到这篇檄文时刚好犯了头痛，听完后出了一头的汗，一下子头不痛了——在《三国演义》中，这是曹操看到陈琳为袁绍写的讨曹檄文的翻版。更为奇妙的是，在本书中，袁绍的反制公孙珣的檄文，则也是陈琳写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