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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聚地 | 陈轶森:你还叫陈姝婷吗

六根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5-14 09:03

正文

你还叫陈姝婷吗


文|陈轶森


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女孩,令我吃惊的是她的头发和眼睛。可能因为我是个女人,对于能够鲜明体现女性性别特征的这两处地方总是格外关注,不管年龄几何。


她穿着一件鲜红上衣,因为有些大而显得松垮。长长的头发,但不是像儿童惯常的那样,扎成高高的马尾巴或者编成一条两条辫子,戴上些蝴蝶结小发卡什么的小饰品,显得十分可爱,十分活泼。


她的头发像个进入中年的成年人那样,在低低的后颈窝处松松软软扎成一束,我仿佛看见为她梳头的人是多么随意,多么漫不经心,顺手把头发抓在手里用橡皮筋缠几圈就好了,完全不曾想到头发对于一个少年儿童的美丽的重要,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


她的眼睛不同于我们班上任何一个孩子的眼睛,亮闪闪的。


她的眼睛不同于我们班上任何一个孩子的眼睛,亮闪闪的,骨碌碌直转,显示出旺盛的活力和对于一切深深的好奇。这种好奇对于已经度过了一整年学生生活的二年级孩子来说,几乎没有了,他们已经适应了学校。


小女孩是从遥远的广西山区转来的,今天第一天走进学校,面对一切新鲜和陌生,却看不到胆怯和不安。


我一边为她做着登记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但是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到了学校要说普通话,说慢一点,说清楚,这样老师和同学才能听明白你的话,知道了吗?”


她点点头,又慢慢说了一遍。我知道了,她叫陈书婷。


为了消除她的紧张,我微微蹲下身,轻轻搂着她的肩,微笑着对她说:“老师也姓陈,我们俩一个姓,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好吗?”


看着她写的字“陈书停”,我张大了嘴,眉头立刻皱起来了,天啊!这几个字,纯粹几根线条的拼凑,像横七竖八的板凳腿。书,停,这两个字用于人名,有什么含义,有什么联系?


“家长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呀?”


她摇摇头,“不知道。”


关于她的名字,远远不是“不知道”这么简单。她今天写成“陈书停”,后天又写成“陈舒婷”,过几天又变写成“陈书亭”,还会变成“陈数亭”……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就像是朝你踢过来的长颈鹿的蹄子,是那么突兀。


我让她随我一起到办公室。“你为什么要把名字改来该去的呀?”


“都不是一样的吗,都是陈书停吗!”原来她的思维是这样的。


“爸爸不说你吗?”因为开学时是爸爸带她来报名的,所以我也就把爸爸当作他的第一家长。


“他从来不看。”


“妈妈呢?”


“妈妈不认识字。”


我对她,心里没有了生气,只有怜惜。


听到这里,我对她,心里没有了生气,只有怜惜。我对她讲了一些关于名字的知识和使用常识后,看着她说道:“今天,陈老师给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叫陈姝婷,没有改变名字的读音,但是,是另外的一个‘书’和‘停’。”


我拿起笔,一边把“陈姝婷”三个字写给她看,一边对她做着解释:“‘姝’和 ‘婷’都是女字旁,都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姝’指女子容貌美丽,‘婷’形容女子仪态美好,陈姝婷,人家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或者是希望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孩,你喜欢吗?”


她高兴得直点头“我喜欢,喜欢。”


“光喜欢还不行,还要真的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孩。”


“谢谢老师!”她弯着腰,对我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开开心心走了。


从那以后,她的名字再也没有乱写了,作业本上总是“陈姝婷。”


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个陈姝婷的厉害。


每一天,都有同学来反映她的问题。她打人,狠狠地打,把几个孩子都打哭了。她爱说脏话,爱骂人,口头禅就是:“老子想,不要你管!”她不讲卫生,随地吐痰,还把鼻涕擦到教室墙面上,没有人愿意跟她坐。体育课,她一个人霸占着单杠,别的同学都玩不成。她每天上学都来得很早,楼上楼下到处跑,跑到别班教室乱翻同学的书本文具,和别的班的同学吵架打架……


任课老师来也找我,陈姝婷不好好做作业,乱写乱画,家庭作业很难完成。连门卫都来找我。下午放学后,陈姝婷总是不回去,在学校疯玩,玩到天黑。门卫催她回家,可她根本不搭理,就像没听见。门卫想走近去劝说,她就像一匹灵活的小獾,一会儿就能跑得不见踪影,然后再冒出来叫嚷,仿佛跟门卫玩捉迷藏。门卫气恼异常,奈何她不得。有几次都是在无奈之下打我家的电话,让我去把她喊回去的。还好我就住在学校,这件事还谈不上给我带来多大不便。


不多久,全校都知道我们班有一个顽劣的女孩子。


不多久,全校都知道我们班有一个顽劣的女孩子。“完全是一个野女子,没有半点规矩,这样教下去是多么缠人啊!”老师们在办公室里感慨。


可是,我觉得,对于陈姝婷,光是责怪,不喜欢,也是不公平的。她其实很是喜欢这个学校的。她经常用双手巴在不同的教室的窗户上,那眼神巴不得把一切都看个够。


她看那些漂漂亮亮,举止文明的同学的眼神里,满是羡慕。每当老师表扬哪位同学时,她鼓掌是那么起劲,掌声那么响亮,透着满满的真诚。有几次在课堂上,她的眼光是那么热切,双手是多么想举起来回答问题可又犹犹豫豫地颤抖着,直到捏成拳头。她经常拿着扫把,问:“老师,扫不扫地?”劳动时,她总是说“我会擦窗户,我提得动水。”


问她问什么要翻人家的文具?


“我想看看那里面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拿走。”


为什么放学不回家?


“家里没人,学校里很好玩。”


为什么不好好做家庭作业?


“我不会做。”


她答得很坦然。根据她的回答,我能猜测到她在以前的学校受的教育是一种怎样的散漫和不规范。她缺乏家庭教育,缺乏关爱。自从报名时他爸爸领她到学校,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深秋了,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凉鞋,看着就让人生出一阵凉意。她的长头发也早就剪掉了,没有任何发型的短发。很少穿新衣服,大多是大人的衣服改的,那种颜色,就不属于小孩子,金黄色的铜纽扣子看上去多么俗气,没有小孩子的衣服用这种纽扣的。


老师们说她野,这个野字用在她身上很恰当,就像山风中的野草野花,自由自在,自生自灭。


我决定去家访,看看她的家,与她的家长好好聊聊。我知道她租住在学校对面的民房里,具体的位置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在后面,在顶里头。那时候没有手机,而她的家里,肯定也不会有电话。我只有凭着她提供的简单信息,自己去找。


星期六,我牵着儿子的手,去找陈姝婷。他们在一个班上读书,带上他可以让他们一起玩玩,显得亲切。走到里面,最里面,可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一家是她租住的。问队上的当地人,他们也不认识一个叫做陈姝婷的小学生,“我们这队上的租住户多了,都不熟悉,除了房主人,我们一般不和租住户打交道。”他们说得有道理。


我只有站在一个院子里喊了,我大声喊了几声“陈——姝——婷——”,终于听到了脆生生的应答,“老师,我在这儿呢!”


陈姝婷抱着一个小孩子,慢慢朝我走过来。


“你抱的是谁呀?”


“我妹妹。”


啊?她还有个妹妹!天啊,那是2003年,计划生育最严厉的时代,她怎么还会有一个妹妹呢!


她把我领到家门口,熟练地掏出钥匙开了门。家里实在是简陋啊,四口人都挤住在两件间小居室里,和我家访时看到的其他同学的家完全比不得,家里摆放的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姐妹两个,连一件玩具也没有。


“爸爸妈妈呢?”


“出去干活了,很晚才回来。”


“他们做什么工作呀?”


“不知道。”


我在家里一边和她聊天一边等她的家长回来。


“你喜欢我们班的同学吗?”


“喜欢,我最喜欢杨雪纯和包舸航。”


“为什么?”


“他们两个学习好,从来不笑我。”


爸爸终于回来了。“老师来了,我们家不好,老师不要见笑。”


我说不会。就对他聊了聊孩子的情况。


“她不聪明,不听话,女娃子读点书算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都什么年代了,他这么年轻还说出这样的话,我真是有些气愤了。对他说了一大通要关心孩子重视孩子的教育的话。可是我感到我的话对于他都是很空洞很无用的。


“又生了一个女娃子,她妈身体也不好,哪有钱读那么多书呀?”他一边忙活一边随意应答这我的话。看着他那么忙,我觉得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告辞了。


天已经黑了,走出来,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酸酸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妈妈,我觉得陈姝婷好可怜啊!”听到儿子这么一句,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我对老师们讲了这次家访的情况,他们都沉默了。


“三八”节,有些同学给我送花。


“三八”节,有些同学给我送花。陈姝婷一直远远地看着,把手反放在身后。待同学们都上了二楼的教室,她害羞地从身后把手伸出来,手里是一朵鲜艳的玫瑰花:“老师,祝您节日快乐!”


我好吃惊,“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她小声说到:我跟杨雪纯学的。我看见她抱了一束鲜花,把花送给您,说“老师,节日快乐”,我的钱很少,就在学校门口买了一枝,我也把花送给您。


放学的时候,我从花束里抽出了几枝鲜花,送给她,让她带回家。她高兴地跳起来,把花亲了几口,放在脸边,大声叫道:“谢谢老师!”


初冬的一天,陈姝婷没来上学,那一段时间班上有很多孩子生病了,每天都有人请假,我以为她也患上了感冒,粗心的爸爸妈妈不给她请假,也是我预料之中的,就没有在意。可是一连三天,她都不来上学,问住在她家附近的孩子,都说没有见到她。


我去她家问个究竟。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全家已经回老家了,她妈妈病了好久,回老家治疗去了。


陈姝婷,就这样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作者简介:


陈轶森,女,1971年出生,湖北省随州市曾都区实验小学语文教师。喜爱读书写作,随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出版有校园随笔集《水仙花不再孤单》。




《根聚地》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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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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