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单车,一部轮椅,一条狗,一对不寻常的情侣。从出发到现在,丁一舟和女友赖敏已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旅程的起点是柳州,以“心形”为线路,终点在哪里,没人可以预知。“即使赖敏不在了,我也会将她的骨灰做成戒指或项链,随身带着,一个人走完。”
被打扰的旅程
广西宾阳县的国道上,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连接受5家媒体采访的丁一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猛吸一口烟,敦促电话那头的记者:“有什么你快说吧,这里信号不好,我们也要赶路。”
采访并不顺利。丁一舟惜字如金。他要么催促记者快问,要么断然拒绝回答并配以一声意味深长的苦笑。更多的时候,他常用两个字来回答——很好,说过,无聊。
当被记者问到如何回忆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时,他劈头一棒:“你们媒体又来揭我的伤疤,我一天回答这些问题,头都大了。”
“我们只是简单的出游。”丁一舟一再强调。
他与赖敏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这段“心形”旅途,可他没想到获悉消息的朋友们会把他们的故事“广而告之”在微信朋友圈里。之后招来的关注,已经超出了他与赖敏的预料,丁一舟眼中的“简单出游”甚至惊动了央视。
每天都有至少四五家媒体的采访,仅是应付记者,就已经严重拖延了他们前行的步伐。
他一天比一天暴躁,但在生病的女友面前,这个性情直率得让人有些无法接受的27岁小伙子,只会露出温柔。
选女神,还是选母亲?
但丁一舟有时也不得不感谢媒体的介入。媒体对他和赖敏故事的报道,缓解了丁家母子间长达半年多的冷战。母亲主动打来电话关心赖敏的病情,末了附上一句:“走不动了,就回家吧。”
那个家,他都有点陌生了。
那一年,丁一舟将赖敏从南宁接到自己家中,性情平和的母亲暴跳如雷。她拍着桌子,一边指着赖敏一边叫嚷:“你是不是非要找这个拖累?”
丁一舟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凭母亲怒责绝不还口。他知道母亲只是想让他的生活过得平顺。儿子这样,母亲那像火山爆发的情绪终于平息,深深的无力感让她颤抖着沙哑的声音下通牒:“要不你二选一吧,选择她,就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此时,他却必须选爱情。在孤立无援的赖敏心中,自己是上天给她的希望。
追踪缘分的轨迹,他们交集的最初是小学时的同桌。在那些两小无猜的岁月里,活泼可爱的赖敏是丁一舟第一个心动的女孩。
小学毕业后,他们有15年未曾联系,但一直保留着对方的QQ。直至2014年春天,丁一舟偶然瞥见赖敏的个性签名:我不惧怕以后,我担心的是我的朋友们,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你们会怎么办?
丁一舟的心一紧,记忆里那个阳光开朗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年间,赖敏承受了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5年前,父亲车祸身亡;9天后,身患“企鹅病”的母亲跟着去世。而她,在21岁那年也发现自己遗传了母亲的“企鹅病”,走路越来越摇晃,语言越来越不清,吞咽困难,下半身开始萎缩。更心寒的是,因为疾病,和她相恋7年的男友离她而去。
知晓这一切,丁一舟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几天后,他踏上柳州开往南宁的列车去看望赖敏。彼时赖敏已经从一家金融机构辞职,领了残疾证,蜗居在一个出租单间内。回到柳州后不久,丁一舟发给她一条短信:“到柳州来,让我照顾你。”
从同情走到爱情,两个人只用了两个月。而丁一舟家亲情的冷战却持续了大半年。
母亲心疼儿子,她相信再浓烈的爱情也会在艰难的日子里消磨掉。丁一舟年龄已经不小,他应该找一个健康的姑娘过日子,经营好家庭。她拒绝接纳赖敏,可也拿儿子的沉默无能为力。儿子带着女友住进了父亲的一套原来出租的屋里,用行动向母亲宣布自己的决心:选择和谁在一起,是他自己的事。
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不是生活
赖敏的病属于基因变异导致的遗传性疾病,无药可治,昂贵的特效药也只能让病人走向死亡的步伐稍微放缓。
赖敏做金融投资顾问6年的积蓄加上丁一舟的收入,已经不能维持她的基本治疗,从坐吃山空到入不敷出再到负债数万元,不过短短几个月的事。
于恋爱中的人,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向死亡。赖敏的肌肉开始硬化萎缩,口齿逐渐不清,无法独自行走,吃饭、洗澡都成了问题。丁一舟陷入深深的绝望,他烟瘾越来越重,一根接一根地抽,仍无法纾解内心的压力。与爱人将要分离的绝境甚至让他开始寄希望于虚无的彩票。
心爱的人背负的一切压力,赖敏都看在眼里。乐观的她安慰丁一舟:“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
“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出去看看。”某天丁一舟下班回家,赖敏向他吐露了心声。她决定放弃治疗,却不打算放弃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
与其等死,还真不如去看看曾走过的世界,了却赖敏的心愿。丁一舟眼睛一亮: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但它夺不走他们对生活、对爱情的美好追求。2015年1月3日,柳州城冬日的阳光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暖。丁一舟带着宠物狗阿宝,推着单车,拉着轮椅上的赖敏,背着50多斤重的背包,启程了。
他们沿着漫无尽头的国道线“流浪”,饿了啃面包或压缩饼干,困了睡帐篷。这样的艰苦丁一舟甘之如饴:“两个人在一起,帐篷就是家。”
他们白天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慌不忙,不赶路不赶时间。由于旅馆不允许犬类进入,累了,丁一舟就在路边甘蔗地里扎帐篷过夜;饿了,丁一舟就埋锅打灶做饭。饭好了,再一口一口喂到女友嘴里。
在丁一舟精心的呵护下,身穿黄色羽绒服、戴着眼镜的赖敏坐在轮椅上,笑得像个孩子,“出来这两天,好开心,真像‘私奔’一样。”
爱情不需要同情
赖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她的世界虽然如今只剩下爱情,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天他们露营在公园里,一个推着婴儿车、正教宝宝学走路的年轻母亲,用诧异、好笑的眼神看向这个走路像喝醉了酒的姑娘——就算有男友搂着,她也无法站稳,东倒西歪,连蹒跚学步的孩子都不如。
赖敏却很乐。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特别爱笑,她一边“哎呀呀”大叫着,一边笑得眯了眼。
丁一舟一直反对人们以同情的眼光看待他们。“全中国有几十万企鹅病人,为什么不去帮助他们?赖敏虽然身体有异常,可是她的精神世界非常健康。”
他的态度却不能阻止人们以爱心的名义向他们靠近。
最开始是个人捐款。在一段公开的视频里,行走在国道上的丁一舟被一位三轮车师傅拉住,对方执意往他手里塞了100元钱,然后转身离去。
他有些无奈地收下了这笔钱。知道这个爱情故事的人,在路上偶遇他们时会主动捐款;更多不留姓名的人,直接给他汇款。短短一个月,丁一舟的银行卡和支付宝账号上分别多出了两万多元和一万多元。
“可我不会动这些钱。”他在采访中大声说。这两笔钱成了他们无法忽略的负担,虽然捐款人是好意。
我的一段生命,你的全部余生
更烦不胜烦的是商家的电话。他们想以公益、捐助的名义,在媒体上给自家产品打广告。丁一舟通常断然拒绝。唯一的例外是一家电动三轮车的捐助,因为他们想进高原,赖敏的轮椅要做一番改造,加大电池和电机功率。
丁一舟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这对起初上路只有200元的情侣,一路开销都靠丁一舟路上摆摊剪发所得。虽然招牌上标价5元,但有些人给他几十或100元后,不等找钱就起身走了。他们就靠这些钱维持旅途花费。
赖敏也想挣钱为男友减负。她打算设计并绣出一幅中国地图配上他们路线图的刺绣:“待我们走完了,十字绣也绣好了!”爽朗的笑声平息了一丝丁一舟的伤感。可是那即将隐没于田园山峦的夕阳余晖,更加渲染了这份生命旅程的悲壮。
丁一舟视身边的姑娘为珍宝:“我只是付出了我人生当中的一段去陪她,她却用她剩下的所有余生来陪我,对于我来讲是不可辜负的一件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摘自《家人》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