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日子过下去

维舟 · 公众号 · · 2021-05-29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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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何一个意义上说，电影《寻汉计》里的角色都不是什么英雄，他们只是一个个像你我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在生活的急流中挣扎、喘息、碰撞，把已经漏洞百出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这也符合中国人一贯依赖的基本人生观： “过日子”对他们而言具有存在论的意义，意味着生活还能延续，还有奔头，人们也是在这样琐屑繁杂的历程中逐渐体会自己的人生 。

败犬的伤口

片中任素汐饰演的主角王招，可说是一个典型的“败犬”：日本女作家酒井顺子在2003年出版的《败犬的远吠》中创造了这一术语，喻指那些已过适婚年龄但仍未成家、工作生活各方面均面临困境的女性。

王招正是如此：她快三十五了，还和姥爷挤在老房子里，怕老人担忧又隐瞒了自己已离婚的事实；前夫回来找她，在她怀孕之后却又拒绝担责；她在被公司裁员之后，又遇到姥爷生病住院；由于当时非婚生子女会沦为黑户，老人最终决定，要在孩子出生之前，为她找个汉子嫁了。

在童话故事里，逆来顺受一向是得到幸福的前提，可是在这个故事里，王招这个角色足够逆来顺受，但她不仅没有因此得到幸福，而最后得到幸福看来也不是因为这一点。

她在生活中备受挤压：虽然已经离婚，明知前夫的人品，但她不仅又怀了他的孩子，而且在他不负责任之后不但不生气，甚至还帮他找理由、恭喜他找了新欢；改嫁后的亲妈和异父弟经常上门来毫不客气把她的财物端走，还美其名曰“你中奖的我拿走，是给你消灾”，连姥爷都受不了，她不仅没事，还帮着他们搬；在公司里，她对老板和同事陪笑脸、被骚扰也并不怨怼，搬重物的时候还说“别心疼我，我有的是力气”。

在传统的故事里，像这样一个“无我”的人物往往被视为道德楷模，旁人越是无情无义，越能衬托得此人备受同情。本片中前夫、亲属和同事也扮演着类似的功能，前夫在得知她怀孕后，不仅急于摆脱，话还说得极其刻毒：“还不如找小姐呢”，“要不是我在姥爷面前演戏，谁他妈认识你啊”，“你也就背地里发发牢骚，等天亮了，见谁还不是笑得跟朵花似的”。弟弟在她被裁员后也全无心肝，张嘴就是：“又失婚又失业，往后我找谁要钱去？”

然而，现在观众看到这些，大部分人已经不是感动，而是困惑和叹息：何必呢，为什么要这样卑微？你至少应该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心疼自个儿啊！也就是说， 现在人们默认“有我”是正当的，已经不那么推崇无私无我 。

王招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无我”，她也许只是豁达加隐忍，但在同事意图占她便宜还让她去买避孕套时，她从店里出来，在路边也不禁潸然泪下，这种真实的人性更能让人产生共鸣。

可以说，这个故事以一种乍看喜剧的方式，将“败犬”的伤口暴露给人看了，让观众们看清楚，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 这些失意的女性虽然都默默地消化了自己的不适和痛苦，但它毕竟不是没有 。

此时，呈现它就是有力的诉说，因为往常这些伤口都是不可见的，人们对疼痛也不敏感，而现在它终于把那些原本看不见的、被掩盖或被无视的痛苦，都展现在世人眼前。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少有机会听到人们发出嘶吼。如今每个人都各忙各的，很少人会主动愿意来倾听关心你，到头来，我们都习惯了把遭遇到的种种问题自行消化。

王招怀孕后，前夫避而不见，最后声称自己已再婚，完全摆脱了关系

其结果，原本是一些社会结构性的问题，常常被看作是个人问题，人们只能在长久的自我压抑中，坚持着把日子过下去，即便偶尔来一次情绪化的爆发，也很快归于平静，周围人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这种内在的无形紧张感无处不在，却又最难被看见，遑论被表现出来。从这一意义上说，这部电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北京不相信眼泪

这样一种处境，出路在哪里？通常的答案可能是主角的自我觉醒，反思并打破自己原有的惯习，独立自主地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开始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然而，在这个中国故事里，最终的走向却并非如此。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王招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也结过一次婚，但她的人生却仿佛是“幼态延续”一样，屋檐下的家长仍然是姥爷。 如果说在中国社会的生活中，结婚才算象征着真正成年了，那么她的离婚、失业，则仿佛又回归到了受大人卵翼的孩提时代 。虽然她自己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孩子，但姥爷坚持为她“寻汉”，帮她出谋划策去相亲，却十足是家长在帮自家孩子成家。

在这个故事里，姥爷是唯一无条件爱护她的人，这是中国社会最温情的底色：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别人或许也都别有所图，但家长始终是你最有可能获得依靠的对象。

不过， 王招那种过分温顺、很少为自己考虑的个性，却也很可能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生长出来的 。姥爷在得知她怀孕后说了一句：“我老何谁敢欺负，你像我的孙女吗？”这似乎隐约可以表明：老爷子的个性可也曾相当强悍，如果他在家中说一不二、过度保护，那么外孙女的懦弱与不独立，确实刚好是拼图的另一半。

为了把日子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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