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过年不逛街了（不是因为电商）

据中国步行商业街工作委员会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国县级以上城市商业街区已超过5000条，总长度多达3000公里，面积超过2.5亿平方米，步行街已成为中国城市经济的核心驱动力。

近年来，各地政府将步行街改造列为重点城市规划项目，商务部于2018年底组织开展了步行街改造提升试点工作，截至2023年11月，评选出了三批共19条“全国示范步行街”，这些步行街大多位于城市中心区域，融合了深厚的历史底蕴与商贸基因，是购物消费、文化传承与市民生活的重要场所，代表了中国当代步行街的集体面貌，如今它们都怎么样了？

步行街的核心功能之一仍是商业消费，但其形态已从传统零售逐步向多元化发展。 2020年，美团发布了《步行街数字消费报告（2020）》，对1500万名步行街消费者进行了多维分析，深度洞察了全国步行街的总体消费情况。数据显示1500万名用户在步行街消费总额超过了60亿元，其中消费金额前三的步行街为昆明南屏街、广州北京路步行街和天津金街步行街；重庆解放碑步行街网络搜索量超过250万，是当之无愧的流量王；而成都宽窄巷子外地游客占比为56.1%，成为了当年最受游客欢迎的步行街。

而从消费人群来看，90后成为了“逛街”主力军，超占比超过50%。且消费偏好也呈现代际分化：北京王府井步行街则是80后的首选；而长沙黄兴南路步行街成为90后的网红打卡地；石家庄湾里庙步行街则吸引了大量00后聚集。

然而步行街不仅是商业空间，更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载体。 自2015年以来，国家住建部与文物局已划定1200余片中国历史文化街区，其中许多步行街如福州三坊七巷、武汉江汉路、南京夫子庙等均被列入其中。通过挖掘地方文化，这些街区在推动文化旅游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

以成都宽窄巷子为例，这片由清代满城遗址改造而来的街区历经历史变迁与改造，已经成为了成都市井文化的代名词。宽窄巷子由宽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三条老式街道及其之间的四合院群落组成，作为驻守满蒙八旗官兵的满城始建于清朝康熙五十七年；随着晚清没落，满城成为百姓自由出入的区域，形成了旗人后裔、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同住的独特格局。辛亥革命后，城墙被拆除，宽窄巷子逐渐演变成集居住、商业、文化于一体的街区。2003年成都市启动了宽窄巷子主体改造工程，改造后吸引了很多外地游客前来参观。

与此同时，历史文化街区的过度商业化与“景区化”现象也引发了争议。随 着历史保护意识的不断增强，人们对“文化旅游”的追捧不断提高，为了迎合旅客需求，一些步行街一味追求流行商业业态引入、某朝某代的历史面貌复原，而将原住民赶出步行街，使得街区丧失了原有的文化与生活韵味，最终陷入“千城一面”的困境。如南京夫子庙、北京南锣鼓巷等历史文化街区被网友列入“专骗游客的十条街”名单之中，成为过度开发的反面案例。

相比之下，西安大唐不夜城则另辟蹊径，以完全新建的仿唐建筑群，及其对开元盛世的浓缩式复原赢得了市场青睐，被评为“第一批国家级夜间文旅消费集聚区”。其成功之处在于并未纠结于历史文化的“形似”，放弃了对历史文化街区的“修旧如旧”；而是 转而利用新建街区的主题化叙事，通过美食、文创IP、表演等手段解构并重构了西安的“盛唐文化”，使其不再只存在于束之高阁的典籍中，而构筑了一个触手可及的长安。

在消费升级与文旅热潮的推动下，步行街最初的生活属性正逐渐被削弱。 许多步行街从市民日常生活空间转向单一的消费空间，导致其与城市居民的情感联系逐渐淡化。

以昆明南屏街为例，这条承载昆明人无数记忆的老街，曾是市民生活与商业活动的交汇点。从明清时期的南城墙与护城河，到上世纪的繁华商业街，南屏街见证了昆明的发展与变迁。对于昆明市民来说，他们曾在南屏大戏院看电影；上老百货大楼买西服皮鞋；早晨起床吃一碗“建新园”的过桥米线；中秋夜吃一盒“吉庆祥”的火腿月饼；在小西门书店买本书……南屏街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随着昆明城市的发展，南屏街历经多次改造与功能调整。从下挖隧道作为车行道，到拆除部分老建筑、增设铜雕艺术品，街区面貌不断变化。2023年南屏街获评第三批“全国示范步行街”后，再次启动以“传统与现代融合、文化与潮流对话”为主题的改造项目，涵盖立面统一、景观优化、夜间亮化、智能化等项目。改造后的南屏街更加开阔，街口复原了“福寿”牌坊，地面镶嵌了“清末老昆明地图”，一切改造似乎都想将人们带回历史上的老昆明。

然而对于昆明市民来说，新南屏街很“难评”，一方面反复改造增加了市民交通生活的负担；另一方面改造带走了一些市民喜爱的老字号，而新建的道路两旁的集装箱商铺，几乎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商铺资源过度投放使南屏街不堪重负，终于在建成一年中全部拆除。此外由于昆明市“去中心化”的规划方式，使得南屏街中心商业街的区位优势不再，吸引力进一步降低。 步行街的改造最终还是应当回归市民生活的本质，才是更为长久的发展之道。

“今天，我们生存在一个由不断攀升的物质财富和社会服务所组成的惊人的消费社会中，富裕的人们不再是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 从市井街巷到现代的商业步行街，中国步行街的发展历经千年，是城市消费、文化与生活的缩影。然而，随着大众消费方式的转变与文旅热潮的冲击，传统年货市场逐渐失去了吸引力，街道空间变得千篇一律，使得我们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中国人过年已不再热衷于上街，曾经荡漾在步行街上热闹的“年味”正在悄然消退……

“年”在《说文解字》中是谷穗成熟的意思，古时人们将谷物的生长周期作为年的标志，一年结束之际，置办酒水、糖果、干货、水果等年货，将一年辛苦劳动的总结转化为购物需求，已经像一种基本人格深植于民族文化中。

过去很长时间里，“打年货”是发生在户外的独特行为——具有特定的时间、场所与内容，被称为“赶年集”。 现在一些地区还保留着赶年集的习俗，山东青岛的辛安大集至今有五百年历史，是当地最早的集市。据辛安忠孝寺石碑记载，明朝宣德元年，赵宏等人于古历三月初五在辛安起集，最初大集选址紧邻齐长城和徐山，既能吸引周边登山的人群，也能背靠长城，保障安全。近百年来大集从村北到村内、南河滩等地，2012年正式落户黄河路批发市场，多次迁址但经久不衰，甚至声名远播，辐射面遍及青岛市六区四市。每年腊八起人们在这里买干果点心、爆竹鞭炮、对联福字、门笺灶码、家堂财神；还有辟邪用的桃枝，除夕夜烧火的棉花柴和豆秸……是北方人对“年”最独特的记忆。

与北方定时定点的年集不同，南方因气候与文化习俗的差异，年货的消费场景更多集中于步行街上固定的商铺中。 其中台北迪化街被誉为“全世界第一条年货大街”，自19世纪末以来这里就是台北重要的南北货、茶叶、中药材及布匹的集散中心。迪化街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的福建人在此建立的商号，随着台湾通商，外国商人在设立洋行，短短几十年以迪化街为中心的大稻埕地区便一跃成为台湾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如今随着城市重心东移，迪化街成为了台北保存最完整也最具意义的老街。

每逢农历新年前夕，徜徉在迪化街上，抬头处处可见百年老店，那些古老的招牌，微风中晃动的旗幌，班驳的门板柜台，还有老旧的信号灯，密密麻麻绕来绕去的电线，沿途商家展列各式南北干货，空气中更不时飘来阵阵中药本草香气，引领人们穿过时空隧道寻找迪化街的“年味”。

然而，如今无论是北方的大集，还是南方的年货街，这样“火红”的场景已越来越少。曾经熙熙攘攘的集市和街道，如今显得格外冷清，年集与普通集市的界限逐渐模糊，家乡的“年味”也随之变淡。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人选择在超市大卖场中更加方便快捷地买齐年货，这种消费习惯的转变，究竟是如何悄然发生的？

正如王宁在《消费的欲望》一书开篇中写道“一场消费的革命，已经在中国城市发生。它汹涌澎湃，把不计其数的民众卷入其中，深刻的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生产方式等，影响深远”。 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在消费文化的推动下，许多“大润发”式的百货商店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国城市中迅速发展，成为新型的购物空间并且迅速占领了市场 ，使得商品交易中，消费者的需求超越交易本身成为买卖的重心。“年货街”逐渐演变为春节期间特定的营销手段。

受到迪化街年货大街的启发，1996年大润发将“年货大街”模式引入到超市，这些超市大卖场，通过广告横幅、春联窗花等装饰在室内空间营造出步行街的氛围；同时提供了更加丰富、品牌化的商品选择，以及便利、舒适的“一站式购物”。从此“年货大街”成为一种品牌化的年货购物模式。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也习惯了在超市大卖场中置办年货，传统的年集与年货街逐渐被现代化的消费模式所取代。

年货消费正在升级——随着电商平台的发展，年货的种类和置办方式正在变化，早已突破了地域和时间的限制。 根据艾媒咨询发布的《中国消费者春节年货消费行为调查数据》，2024年有70%以上的消费者选择淘宝天猫等电商平台购买年货，同时年货呈现高客单价的消费特征，过半消费者的预算在501-2000元区间；京东等电商平台的大数据显示，潮流电子产品、智能家电和新一代健康产品已成为年货清单新的热搜词.…..“好物年货节”成为电商平台促销的契机，转而成为线上购物的盛大节日。

但年货消费同样也在降级——购物越来越方便，年味却随之变淡。春运回 家的票越来越容易买到，回家变得稀疏平常；年货选择更加多样，也因此缺少了逐件挑选的仪式感；线上购物的便捷与丰富固然令人欣喜，但屏幕背后的冷冰冰的操作，和凑足满减优惠消耗的体力精力，无形中削弱了春节的温度。 步行街上热闹的讨价还价声、多年未见的朋友互相寒暄、儿童的嬉戏打闹都逐渐淡去，年货消费的场景从热闹的集市和街巷转移到虚拟的购物车中，年味也因此变得更加抽象和稀薄。

除了电商平台的冲击，年货消费模式改变以外，现在的步行街越来越不好逛，难以吸引人们驻足停留。

中国街道的历史真正起源于唐宋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街巷制”逐渐取代了“里坊制”，“年味”从封闭的坊墙中走向了大街小巷。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展现了东京街巷的繁华景象，狭窄的街道两侧布满招幌、摊位、树木和凉棚，街道界面的模糊化使得空间错落有致，此时繁荣的贸易活动与热闹的街巷生活为春节增添了浓厚的市井气息。《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北宋春节期间的盛况：“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除了购物消费，街头还充满了娱乐活动，除夕之夜男孩们戴上狰狞面具表演傩戏，跳“狮子舞”，人们还可以玩“关扑”等投掷游戏、赏花灯……到了明清时期，随着市坊制度改革和人口增长，街巷数量迅速增加，街头的“年味”达到了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