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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需要主张』
今天是海涅逝世161年。1856年2月17日,海涅在巴黎病逝。在此之前,他已卧病在床八年,重病缠身,无法站立,仿佛被钉在床垫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斗士一样不断创作,瘫痪、眼疾,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他仍在在1851年完成《罗曼采罗》。
难以想象,一个曾经浪漫激昂的诗人,命运最后却用病魔将他捆绑,可想而知他最后岁月的痛苦和激荡。幸而诗歌在他的生命里留下印记,历史将不断回望他曾经书写的“一个冬天的神话”。
海因里希·海涅,1797年12月生于德国杜塞尔多夫一个犹太人家庭,先后在波恩大学和柏林大学学习法律和哲学,早期以抒情诗人闻名,尼采曾说,“抒情诗人最高的理念是海涅赋予我的”。
星星们动也不动,
高高地悬在天空,
千万年彼此相望,
怀着爱情的苦痛。
它们说这一种语言,
这样丰富,这样美丽;
却没有一个语言学家
能明白这种言语。
但是我学会了它,
我永久不会遗忘;
而我使用的语法,
是我爱人的面庞。
星星们彼此相望的言语,幻化成爱人动人的面庞。不仅如此,对爱的向往在青年海涅笔下好像乘着歌声的翅膀,“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乘着歌声的翅膀,
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向着恒河的原野,
那里有最美的地方。
一座红花盛开的花园,
笼罩着寂静的月光;
莲花在那儿等待
它那知心的姑娘。
紫罗兰轻笑调情,
抬头向星星仰望;
玫瑰花把芬芳的童话
偷偷地在耳边谈讲。
跳过来暗地里倾听
是善良聪颖的羚羊;
在远远的地方喧腾着
圣洁河水的波浪。
我们要在那里躺下,
在那棕榈树的下边,
啜饮爱情和寂静,
沉入幸福的梦幻。
没错,门德尔松为这首诗谱了曲,让它至今广为传唱。海涅许多优美的诗篇吸引作曲家争相谱曲,另一首在德国经久不衰的歌曲叫《罗累莱》,由海涅在1824年创作,后经作曲家西尔歇谱曲改编。传说中罗累莱是一个魔女,常年坐在莱茵河畔一座巉岩顶上,用歌声引诱河上的船夫。
罗累莱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的悲哀;
一个古代的童话,
我总是不能忘怀。
天色晚,空气清冷,
莱茵河静静地流;
落日的光辉
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
坐在上边,神采焕发,
金黄的首饰闪烁,
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她用金黄的梳子梳,
还唱着一支歌曲;
这歌曲的声调,
有迷人的魔力。
小船里的船夫
感到狂想的痛苦;
他不看水里的暗礁
却只是仰望高处。
我知道,最后波浪
吞没了船夫和小船;
罗累莱用她的歌唱
造下了这场灾难。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传唱这首《罗累莱》,却发现作者是“佚名”。纳粹时期海涅的作品被焚被禁,当局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禁唱这首《罗累莱》民歌,只能把作者的名字海涅抹掉。在任何时代,禁书永远只是开场,早在1821年海涅就在作品《阿曼索》(Almansor)中写道,“当他们开始焚书,最终就会烧人”。
所以海涅不是在一个节点突然从抒情转向对政治的关注,他的痛苦,亦是这个国家的痛苦。
每逢我在清晨
从你的房前走过,
我看见你在窗内,
亲爱的,我就快乐。
你探索着凝视着我,
用你深褐的眼睛:
“你这他乡多病的人,
你是谁,你有什么病?”
“我是一个德国诗人,
在德国的境内闻名;
说出那些最好的名姓,
也就说出我的姓名。
“我跟一些人一样,
在德国感到同样的痛苦;
说出那些最剧烈的苦痛,
也就说出了我的痛苦。”
然而,他并不完全悲观,他告诉自己,“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把你的命运担起。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新春会交还给你。
有多少事物为你留存,
这世界还是多么美丽!
凡是你所喜爱的,
我的心,你都可以去爱!
1831年5月海涅离开德国,流亡巴黎。他将世道看得太透。
世道
如果有许多财务,
得到的便越来越多。
若只有很少的财物,
很少的财物也被抢夺。
但如果你一无所有,
啊,就让人家埋葬你——
因为只是有些财物的人
才有一个生存的权利。
1843年,他写下《给一个政治诗人》,同诗人讲,“你歌唱”,“但是你却选错了,你的听众和你的时代”。
给一个政治诗人
你歌唱,像当年的第泰斯,
满怀里是英雄气概;
但是你却选错了,
你的听众和你的时代。
他们诚然满意地倾听,
感到兴奋,还不住赞美:
你多么能掌握形式,
你的思想多么高贵。
他们也尝尝举起酒杯,
给你祝贺健康,
并且大声呼啸,
把你的一些战歌歌唱。
奴仆喜欢唱一首自由歌,
晚间坐在酒馆内:
这能够助长消化力,
也给饮料添些香味。
同年,海涅创作政治讽刺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被认为是德国文学史上最出色的政治抒情诗之一。这是他当年回国探望母亲时所作,当他再次踏上故土,发现德国的现实,相比冬日童话,更加冰冷凄凉。
第一章
在凄凉的十一月
日子变得更阴郁,
风吹树叶纷纷落,
我旅行到德国去。
当我来到边界上,
我觉得我的胸怀里
跳动得更为强烈,
泪水也开始往下滴。
听到德国的语言,
我有了奇异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心脏
好像在舒适地溢血。
一个弹竖琴的女孩
用真感情和假嗓音
曼声歌唱,她的弹唱
深深地感动了我的心。
她歌唱爱和爱的痛苦,
她歌唱牺牲,歌唱重逢,
重逢在更美好的天上,
一切苦难都无影无踪。
她歌唱人间的苦海,
歌唱瞬息即逝的欢乐,
歌唱彼岸,解脱的灵魂
沉醉于永恒的喜悦。
她歌唱古老的断念歌,
歌唱天上的催眠曲,
用这把哀泣的人民,
当作蠢汉催眠入睡。
我熟悉那些歌调与歌词,
也熟悉歌的作者都是谁;
他们暗地里享受美酒,
公开却教导人们喝白水。
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
啊朋友,我要为你们制作!
我们已经要在大地上
建立起天上的王国。
……
那弹竖琴姑娘曼声哼唱的歌谣,实在太古老,那明明是当局者暗地里下的愚昧的药,却被哀泣的人民念念不忘。海涅在开篇第一章,就誓言要制作“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他继而逐章讽刺批判旧制度中那些不合理的现象。
第二章
当小女孩边弹边唱,
歌唱着天堂的快乐,
普鲁士的税关人员
把我的箱子检查搜索。
他们搜查箱里的一切,
翻乱手帕、裤子和衬衣;
他们寻找花边,寻找珠宝,
也寻找违禁的书籍。
你们翻腾箱子,你们蠢人!
你们什么也不能找到!
我随身带来的私货,
都在我的头脑里藏着。
我有花边,比布鲁塞尔、
麦雪恩的产品更精细,
一旦打开我针织的花边,
它的锋芒便向你们刺去。
我的头脑里藏有珠宝,
有未来的王冠钻石,
有新的神庙中的珍品,
伟大的新神还无人认识。
我的头脑里有许多书,
我可以向你们担保,
该没收的书籍在头脑里
构成鸣啭的鸟巢。
相信我吧,在恶魔的书库
都没有比这更坏的著作,
它们比法莱斯勒本的
霍夫曼的诗歌危险更多。
一个旅客站在我的身边,
他告诉我说,如今我面前
是普鲁士的关税同盟,
那巨大的税关锁链。
“这关税同盟”——他说——
“将为我们的民族奠基,
将要把四分五裂的祖国
联结成一个整体。
“在所谓物质方面
它给我们外部的统一;
书报检查却给我们
精神的、思想的统一——
“它给我们内部的统一,
统一的思想和意志;
统一的德国十分必要,
向内向外都要一致。”
这些章节最先连载在《前进报》上,海涅在给马克思的信里写道,“我认为,直到这篇长诗第十六章的末尾,都适合于转载 ”,并请马克思为选印的这些章节写引言。
1844年,海涅还在《前进报》上发表不到三百字的《西利西亚的纺织工人》声援当时纺织工人起义。
1844年6月4日,德国西利西亚纺织工人起义
西利西亚的纺织工人
忧郁的眼里没有眼泪,
他们坐在织机旁,咬牙切齿:
“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
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那个上帝,
饥寒交迫时我们向他求祈;
我们希望和期待都是徒然,
他对我们只是愚弄和欺骗——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阔人们的国王,
我们的苦难不能感动他的心肠,
他榨取我们最后的一个钱币,
还把我们像狗一样枪毙——
我们织,我们织!
“一重诅咒给虚假的祖国,
这里只繁荣着耻辱和罪恶,
这里花朵未开就遭到摧折,
腐尸和粪土养着蛆虫生活——
我们织,我们织!
“梭子在飞,织机在响,
我们织布,日夜匆忙——
老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
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
我们织,我们织!”
如此铿锵有力,不断重复着“我们织,我们织”,此刻的海涅是个十足的斗士,他仿佛站在队伍最前端,用笔,用诗,来当武器。他害怕德国依然在沉睡,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玫瑰色的梦里。
那些美好的梦幻是否都已消逝,而那曾经冬日的神话是否仍在继续,一往如昔?
《冯至译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
作者:[德] 海涅 等
译者:冯至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5年6月
本文整理节选自《冯至译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文中诗歌均引用冯至译本。整合与编辑:户晓,经人民文学出版社授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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