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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城人物志之:谢澍

羽戈1982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2-26 07:44

正文


案:《鹅城人物志》出版半年,反响甚好。此书写作,虽有郁结,终归是欢乐居多,不料上架之后,激起的泪水远过于笑声,大违我之初衷,以至懒于谈起。今天借《帝王学的迷津:杨度与近代中国》即将绝版之东风,推一下这本小说。曾有人问我:书中人物,最喜欢哪一个?我答:谢澍。





谢澍

谢万里兄弟三人,他居长。老二谢千里,一世碌碌,事无可记。老三谢百里,少谢万里十二岁。1861年11月,太平军攻陷鹅城,谢氏夫妻惨死于兵祸,三岁的谢百里右腿致残,从此不良于行,其绰号“谢瘸子”,自少时便叫开来。


谢百里由长兄抚养成人。论资质,二谢相去无几,皆具上等根器,百丈居士所著《鹅城志异》将他们比作南北朝的大小谢 (谢灵运和谢朓) ,可见二人灵秀;论性情,则恰恰相反:谢万里有些道学气,不止在学堂,就连在家里,与兄弟妻子日常相处,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谢百里生性好动,借用今世的说法,大概患有多动症,无时无刻不在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因而常遭长兄呵斥,被批“站无站相,坐无坐相”,久而久之,遂对谢万里的教育形成了一种逆反心理,谢万里教什么,他都要反其道而行之,谢万里宗儒,他便以辟儒为乐,谢万里的文法袭自桐城派,他便讥嘲桐城三祖的文章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谢万里高度近视,却因仇洋,不喜戴眼镜,故而五米之外,不能视物。西山草堂的正厅足有十米长,每逢开课,谢百里坐在最后一排,当谢万里提问,便站起来抢答。他能模仿各种声音,今天学张三,明天学李四,令堂上的谢万里难辨究竟。不过无论怎么回答,结论都是对儒家的批判,话到最后,必露马脚,以致谢万里大怒,众学子大乐,他被逐出课堂,去时高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彼时虽国门大开,洋务兴起,世道人心,犹以儒家为正统,谢百里辟儒而不能自成一家,故其论被视为怪论,其人被视为异人。《鹅城志异》载其言行,深具魏晋风度,可谓世说中人。他最喜嘲讽谢万里,名言妙论迭出,如称“万里之智,常人不能及;万里之愚,常人尤不能及”;尝言平生三恨:一恨鲥鱼多骨,二恨海棠无香,三恨谢万里不能作诗。闻者无不大笑。谢万里《西山集》不曾收入诗作,却非不能作诗,而是不屑作诗,如其自述所云:诗词之学,只是小道,渔歌菱唱,玩物丧志。事实上,谢万里文采斐然,十分讲究炼字,观其致俞九渊、周义山等人书信,真是“字字金玉,读之如无韵之诗”。


谢百里放荡形骸,疏狂不羁,西山草堂学风严谨,学子大都不喜其人,鉴于他是谢夫子的幼弟,往往对其敬而远之。唯独俞九渊不以为异,诚心与之交游,学堂内外,多有回护。故而谢百里一生,最敬俞九渊,也许在他心底,俞九渊取谢万里而代之,才是至亲兄长。他曾对西山草堂的学子豪言:鹅城才有一石,俞九渊独得八斗,我得一斗,余者尔等共分之。“倚马千言俞九渊”一语,亦出其口。为了拨乱反正,谢万里才续上“独步江南周义山”,这个乱,不是指俞九渊,而指谢百里。


俞九渊中举之后,北上游学,南下做官,谢百里在鹅城再无知音,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借酒消愁,使酒骂座,三十出头,便满身颓唐之意,几近废人。四十岁那年,一病不起,死前给远在湖北的俞九渊写信,请老友念在少年情分,照拂其遗孤。他曾在戏班写词为生,经班主撮合,与一位戏子结婚,育有一子,取名谢澍。谢澍出生不久,妻子嫌他落魄,不辞而别,他这一死,八岁的谢澍即成孤儿。


这一年是1898年,按干支纪年,即戊戌年。谢百里死时,菜市口血迹未干,武昌城阴云密布,秋风秋雨愁煞人。俞九渊因赞同变法,且与“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被清廷密电捉拿的文廷式等人素有往来,此刻自顾不暇,正在筹谋退路,因此照管谢澍一事,只好委托给在鹅城经营祖业的四弟俞九思。俞九思为人谨厚而细致,远比他适合抚养孩子。


哪知不过一年,俞九思来信,满纸牢骚。他告诉哥哥,谢澍顽劣不堪,最爱捉弄人,在他家这些天,无人不受其苦,甚而殃及鸡犬,他实在忍受不了,出言训斥了两句,这小子表面唯唯而应,夜半竟到书房放火,然后逃之夭夭,幸好打更的老马警醒,及时发觉,火势未蔓延开来,不过还是烧坏了一些字画,包括当年谢百里送大哥的一幅字,毁损大半,只剩开头。


他在信尾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谢瘸子在鹅城臭名远扬,我们曾劝大兄疏远此人,大兄偏偏不听,如今遭其子反噬,悔之晚矣,此子酷肖其父,这一走也好,以免养虎为患。


俞九渊思前想后,无可奈何。他深知四弟为人,信上所言必定不虚,只怕事实还要过分呢。此前他曾有一个想法,待谢澍长成金玉良才,把幼女俞婉莹许配给他,以续与谢百里的交谊,而今只能暗叹自己一厢情愿。





辛亥年,鹅城光复不久,俞九思来访,告诉俞九渊:失踪十余年的谢澍现身鹅城,在城隍庙摆起了算命摊子。言下不无鄙夷。俞九渊却大感兴趣,令弟弟带路,要去一探究竟。二人来到摊前,见谢澍席地而坐,一袭黑袍,油渍斑斑,一副墨镜罩住了半张脸。他见俞九渊来了,并不起身,只是拱了拱手,嬉笑道:今晨占得乾卦,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见过俞大老爷,谢某这厢有礼了。


俞九渊浓眉一扬,径直用手杖挑落他的墨镜,但见此人面黄肌瘦,尖嘴猴腮,一脸惫懒的神色,分明就是一个市井无赖,然而双目湛然,灵秀尤过其父,不禁暗暗称奇。他问道:你识得我?


谢澍答:识得识得,师傅算过,谢某六十岁前,有大贵人相助,衣食无忧,俞大老爷便是谢某的贵人。


俞九渊问:六十岁后如何?


谢澍依旧嬉皮笑脸:谢某寿止于六十。


……


俞九渊越听越奇,于是邀谢澍到府上一叙。谢澍毫不客气,连卦摊都不收拾,便随俞九渊而去。俞九思跟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谢澍从俞九思家逃出之后,在江南四处流浪,从一位野道人学易六年,尽得真传。俞九渊与他谈易理,见他对答如流,胜义迭出,不由起了爱才之心,问他可愿回归正途,到鹅岭书院读书?


谢澍狂态毕现:早闻俞大老爷有通人之名,不想竟是俗物,可笑,可笑!


在一侧陪坐的俞九思早已不耐,拍案怒斥道:吾兄半生行事,不落俗套,岂容无知小辈摇唇鼓舌!言毕,便要赶谢澍出门。


俞九渊摇手制止,举杯问谢澍:敢问贤侄,老夫俗在何处?


谢澍拍了拍二郎腿,扬声道:正邪之分,不在人身,而在人心,我心向善,纵曳尾于泥涂,何妨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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