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与其他小朋友不一样,肢体很不协调。但我从没想过,这是父辈遗传给我的一种神经系统罕见病,我的发病年龄比他们提早了30年。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一群孩子走平衡木,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走过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走了两三步就摔了下来。
我妈总说我走路姿势有问题,走得歪歪扭扭而且爱用脚尖走路,叫我自己注意一下。可无论我怎么用意念控制,依然没法走成理想中的步态。
我上中学的时候,舞蹈老师看我的外形是跳舞的好苗子,让我课余时间学跳舞。可是我的肢体完全不协调,尽管每次上课都很专注,可我仍然成为了班上跳得最差的学生。最终由于缺乏天赋,我放弃了学习跳舞。
与学跳舞相似的,还有上体育课——儿时的噩梦。我的学习成绩算还不错的,可体育从来没有及格过。
这些,我以前都将这些归结为单纯的肢体协调力差。
工作了几年之后,大概在2014年,有一天我忽然发觉,最近走路莫名其妙地摔跤了好几次,而且有时候会爬起来刚走几步又摔倒了。我以为这是因为没仔细看路,还告诉自己走路时候要专注。
随后又过了两三年,原本就孱弱多病的我发觉自己格外虚弱了,连强度不高的工作都觉得特别辛苦,下班的时候甚至需要扶墙走,还有头晕和轻微的视物重影,走路像喝醉酒一样……我当时有点责怪自己,怎么身体这么差,上个班都坚持不了。
就这样,2016年到2019年间,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辞职休息一阵,好一些之后继续坚持工作。那段时间,高血压、心律失常、失眠等等问题接踵而至,而且我坐公交车上班的时候,发觉从地面跨上车有点费劲。
我不是完全没想过去医院检查,但实在不知道该挂什么科,而且,潜意识里我一定是希望自己没病吧!
2020年末,我脖子出现了疼痛,于是去医院检查,被告知患有甲状腺癌,且肿瘤压迫到了颈动脉,比较危险。次年年初我进行了甲状腺切除手术。
可是快三个月的病假时间过去了,我的情况仍然堪忧,最郁闷的是,我好像忘记了怎么走路,不知道怎么控制双腿了。
那个时候开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我走路姿势很有问题。不明真相的我猜想,是不是因为甲状腺切除导致内分泌失调,从而影响了全身。但无论我怎么以为,休完病假后,我不光走路费劲,连站立、说话都十分吃力了。好几个同事问我:你怎么会那么虚?实在坚持不住以后,我辞职了,之后便以休息为主。
2022年底,我不出意外地“阳”了。之后,我的情况愈发不妙,头晕得只想躺着,而且出虚汗、走路摔跤……甚至有一天,我发觉眼球会如地震般抖动(后来才知道这叫眼球震颤)。
随着症状越来越影响生活,我终于在春节之后挂号去住院了。
入院当天,医生对我进行了简单的查体,闭目站立——一闭眼就倒,走直线测试——无论如何也走不成直线,指鼻测试——没一次指准鼻尖……我的临床特征符合小脑性共济失调。
在确认我父亲家族有类似的遗传史之后,医生初步判定我为遗传性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但最终确诊需要以基因检测为准。
之后住院的几天我都在完善检查。为了做一个头部的检查,我还把头发剃光了。之后,因为疾病造成手不灵活、腿也站不稳,我就再没留过头发。
此时的我已经大致知道了此病的凶险,但因为基因检测的结果没出来,我的内心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过了一个月,基因检测的结果出来了,上面写着: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SCA3,阳性。知道结果的我,觉得这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情理之中的是家族有遗传史,且代代遗传。虽然祖辈没有详细检查过,但有一个姑姑被诊断为“小脑萎缩”。
意料之外的,也是心里有点接受不了的是,我的父辈们的发病年龄都在六十岁左右,可是轮到了我,却提前了三十年。
尽管我见过我父亲、姑姑、大伯、奶奶因为此病很痛苦,也深知身体机能会不断退化,直至瘫痪、死亡,但被确诊后我心里却有了一丝宽慰。毕竟,这虽然是目前无法治愈的罕见病,但病程很长,总比查不出什么病要好多了。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积极地进行正规的康复训练,但是很遗憾,病情还是肉眼可见地在恶化。
我走路越来越不稳,像一只笨拙的企鹅;语速越来越缓慢,吐字不清,着急的时候还容易口吃;吃东西越来越慢,否则很容易呛到;双眼复视越来越明显,用电脑打字得闭上一只眼睛才看得清……
尽管境况堪忧,但我依然要充满勇气,正如史铁生说的,人不能逃避苦难,亦不能丧失希望。我相信自己可以克服疾病带来的困扰,也相信随着医学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的疑难杂症都会逐渐得到更好的救治。
杨柳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
脊髓小脑性共济失调(spinocerebellar ataxia, SCA)是一组遗传性的神经退行性疾病,发病率为(1~5)/10万人,属于罕见病。目前已发现超过50种SCA,小脑性共济失调是各型的共同特征,其他区别性特征可能提示特定类型的SCA,基因检测有助于确诊。
小脑通过其与大脑、脑干和脊髓之间丰富的传入和传出联系,参与躯体平衡和肌肉张力(肌紧张)的调节,以及随意运动的协调,就像一个大的调节器。
SCA临床特征为缓慢的进行性小脑综合征,伴眼球运动、视网膜、锥体、锥体外系、感觉和认知/行为症状,表现为“醉汉步态”、并足站立困难、眼球震颤、辨距不良、协同障碍、吟诗样语言等,这些症状因受累基因而异,其源头在于小脑不同程度的萎缩。
作者小时候走平衡木困难,跳舞及体育成绩差,之后逐渐出现走路不稳、视物重影、眼球震颤及说话困难等症状,符合SCA表现。
SCA大多在成年期发病,某些类型在儿童期发病。本文作者确诊的SCA 3型,平均发病年龄37岁(范围5~66岁),是最常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SCA,在中国患病家族中占比高达48%。
遗传性疾病的连续世代会出现遗传早现,即后代发病年龄逐代提前、表型逐代加重的现象,故而本文作者发病年纪较父辈提前了三十年。
SCA病情进展速度差异很大,取决于类型和严重程度。
对具有小脑性共济失调阳性家族史的患者,基因检测是确定病因及识别共济失调亚型最有效且最明确的方法。
SCA目前尚无有效治疗药物,只能针对症状进行对症治疗,治疗重点在于尽可能使得患者维持较高自理能力,延缓病情进展。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