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九家门前有一方鱼塘,三连间的土砖房后有几亩地,全部种上了土豆。即将到了收获的季节,二九抽着旱烟,望着今年长势喜人的土豆,蹲在房檐下,眼中装着满满的忧愁。
“娃他爹,这土豆到底卖不卖啊?娃在城里打电话来要生活费了!”夕阳照在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看着房檐下抽着旱烟的二九没好气地说道。
“咋个卖?镇子都封路了,这么多土豆就算运进城,市场没开放,卖给哪个?”二九磕了磕烟灰,也不耐烦地回答道。
“娃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你让他在城里饿死不?”妇人听完心里不痛快,紧接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冲着二九说:“听说只要村委会开个证明就能进城,不行的话,你去村长家走一趟,问问去,看他怎么说?”
“要问,你自己去问那个龟儿子,只准他家的草莓进城,不准我们的车出村?”二九站起身来,收起烟袋,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向着屋前的鱼塘而去。
二九心中一团怒火在升腾,听说自家哥哥阿九建新房子从山上搬了下去,政府不仅补助了十一万块钱,还送了两套沙发、两台空调、两台大电视,还有两个双开门的冰箱。
自己呢?仅仅因为自家户头上有一台农用三轮车,不符合政府补助的政策,这些扶贫的好处全部没有了。再看看住在公路边上的长贵家,那草莓都不用自己去摘,就有车来装箱运往城里去,这几年光靠这草莓就发家致富了。
想想自家的两个儿子,老大说了门亲事,人家来家里一看,连饭都没有吃转身就走了。二儿子算是有出息,考上了一个专科大学,但隔三差五就朝家里要钱,虽然每次要得不多,仅够日常开销,但也经不起这个靠天吃饭的家庭收入来支撑。
二九心里叹了口气,闷闷想着,照说自己也是村子里的能人,全村第一家买得起农用三轮车的人,咋这光景越过越饥荒了呢?
“二叔,二叔,您忙啥呢?”一位穿着水裤,脸庞晒得黑黢黢的年轻人,边喊着边笑嘻嘻地从上衣沾着泥巴的口袋里掏出紫云香烟,颠出一支递给转过头来的二九。
“这个时辰来,啥事儿?”二九也没有客气,伸手接过香烟。
“这不封城了么?我这做水产生意的,天天心惊胆战,进不了城,上不了货,眼看就要闲在家里了,来您这儿问问,你家鱼塘的鱼卖不卖?”年轻人继续笑着,自己也点了支烟,看到二九没有点烟,忙把打火机凑了上去。
“二狗子,你少跟我扯,上次你从我这拿的鱼,到现在还没给钱呢?再说,你娃儿是不是太心黑了,从我这拿走四块钱一斤,转手卖十多块,真当你二叔老了?”二九眼睛一瞪,手里拿着的香烟没有凑上去对火,依旧拿在手里,对着二狗子说道。
二狗子一愣,紧接着讪讪地笑了一下,接话道:“二叔,钱我都带来了,不带来我也不好意思来不是?再说做买卖,你也得让我挣两个大子不是?要不然对象的彩礼钱都付不起了!”
“少给你二叔扯淡了,你爹娘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城里那回迁安置房,你是不是偷偷从人家手里买了一套?”二九揭穿似的说道。
“二叔,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妈,我想等再过阵子,接他们进城住,现在要是告诉我那暴脾气的爹,还不得劈头盖脸打断我的腿?老婆还没娶进门,就在城里买房,他们可不能理解,毕竟我都快三十了。”二狗子满脸讨好神色,又从口袋中拿出三张红色的票子,递给二九,接着道:“二叔,这是上次在你这进的五十斤鱼钱,另外一百算是我提前给你的订金,这次算你五块一斤,要是卖得好了,另外送你两包烟抽抽,你看能不能今天给我起个百八十斤的,明早赶集我试着卖卖?”
“算你小子识相,我现在给你起鱼,你回去把你装鱼的家伙拿来!”二九看了看手里头的红票子,把香烟放在嘴里,瞅了一眼二狗子,收起满脸不爽,对着二狗子说道。
“谢谢二叔,得,我这就去,一会儿过来帮你一起起鱼!”二狗子说完,把抽到烟蒂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踩,笑呵呵地走了。
房屋转角的妇人这时候走过来,讪讪地说道:“上次的鱼钱,二狗子早就给了,忘了跟你说了,上次二娃要钱我就直接转给他了,怎么这次二狗子又给你一遍?”
“那你不早说?亏我还厚着老脸找他要?”二九一听,眼睛一瞪,生气地说道。
“我不是忘了说么?再说二娃在城里开销,每周二百块钱,你应该知道的啊,还来怪我?”妇人瞅了二九一眼,埋怨地说道。
“行了行了,拿二百你给二娃转过去,顺便把我的渔网取来。”二九把手上的三张红票子都塞给了妇人,不耐烦地说道。
妇人接过钱,转身进屋子,一会儿的功夫,取来了渔网,两人熟练地下网,只见不大的鱼塘水花翻滚,一条条鱼的青背露出了水面,在水中慌乱地摆着身子,溅起朵朵水花。
当鱼群被赶到水塘角落时,二狗子正好骑着他敞篷农用三轮车赶了过来,他跳下车就帮着老妇人拉网,还笑着说:“二婶儿,今年你家的鱼可是丰收了啊!”
“丰收啥子哦?这鱼塘太小,能养多少鱼?再说了,有再多鱼也不够你拉出去卖的啊?”妇人半开玩笑的说道。
“那倒是,今年要不是受疫情影响,你这一池塘的鱼还真不够我拉出去卖的呢!”二狗子也不谦虚,忙着手里的活计回应道。
一尾尾的鱼从水塘中用网兜捞起来后,称重九十来斤,二狗子笑得合不拢嘴,仿佛这三斤一条左右的鱼都成了金元宝,闪闪地放着金色的光芒。
“九十二斤鱼,算你九十斤,抵前面你给的三百块钱,还差一百五十块钱,你啥时候卖完啥时候算账!”二九边用水塘的水洗手,边漫不经心地对着二狗子说道。
二狗子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紫云烟,递给二九,笑呵呵地说道:“没问题,二叔,你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随时说话,我肯定来!”
二狗子将鱼全部放进自己农用三轮车上的水箱中,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对着二九夫妇说道:“二叔,二婶,刚才来的路上碰到了长贵叔,他让我给你们捎个话,说城里有个大客户,在高价收购土豆,你要是有意向卖的话,他帮你搭线联系,具体价格,你和那老板自己谈!”
“二狗子,你说的是真的?”妇人眉头一喜,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二婶,那还能骗你不成?一会儿有空了,给长贵叔家打个电话,或者去一趟不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二狗子跨上自己的农用三轮车,回头对着二九夫妇俩说道。
“那行,二狗子,一会儿我问问你长贵叔,你路上慢点!”妇人说道。
“二叔,二婶,你们也抓紧点时间,在这疫情下,出不能出,进不能进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我就先走了!”二狗子说完开着他的农用三轮车就走了,二九夫妇俩一直目送二狗子的车过了拐角。
二九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点着二狗子送的紫云烟,用力的吸了一口,确实和自己的旱烟袋味道不一样。
当天晚上,二九夫妻俩拎着两条鱼,在村长长贵的新楼房院子里见到了城里的老板。那老板穿着虽然很随意,但腰间的挎包确实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
长贵看到二九夫妻俩的到来,也是一喜,看着他们手中提着四斤左右一条的鱼,面色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二哥二嫂,来就来,还拎什么东西?乡里乡亲的,多不好意思?”
“自家养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又不是贿赂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趁新鲜赶紧下锅——”二九拎起鱼,塞到长贵的手里,不再看他,转头看向长贵新建的楼房。这楼房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的,都有一年多了,二九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不得不说这楼房和自家的三连间土砖房比起来要阔气多了。
“李老板,这是我二哥、二嫂,他家今年怕是有三四千斤的土豆,质量和个头绝对是我们村最好的,你要多少可以跟他们慢慢谈……“长贵对着腰包鼓鼓的中年男子说道。
“听村长说你家土豆不错,赶上这疫情销不出去,你看开个价,合适的话,我就把你家的土豆收了。”让二九吃惊的是,这中年男子说的话和他们的方言一样,竟然是个本地的老板。
“你全收了?”二九试探着问。
“三四千斤并不多,我全收了,你看啥样的价格合适?”中年老板也试探地问道。
“李老板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你平时收其他人多少,就给我多少,怎么样?”二九其实心中也没底,本地老板熟悉行情,今年受疫情影响,很多农作物都烂在地里了,好不容易有个老板来收购,不能把人家给吓跑了。
“呵呵,老哥果然耿直,我跟长贵村长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收别人的是五角一斤,收你的给七角钱一斤,怎么样?”中年老板也是一笑,大气地说道。
“那敢情好,就这样定了,那你什么时候来拉货,我好提前准备出来?”二九听完心中一喜,急切的说道。
“老哥,不急,三四千斤的土豆可不是一次拉完的,要不这样,我先支付你一千块钱订金,我的货车比较小,一次只能拉一千二百斤左右。你准备好一千二百斤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叫车来拉,估计三四趟也能拉完了。”李老板说完,看着二九。
“没问题,我明天就开始挖,挖够了就给你打电话!”二九有些兴奋地说道,心中对长贵又有了新的认识。
两人就土豆的买卖问题达成了一致,这时候长贵来到院子中邀请李老板和二九夫妻吃晚饭。二九借口家里还有事儿没有弄完,拉着自家婆娘,带着李老板给的一千块钱订金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夫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各自都在盘算着土豆卖完了之后,地里再种些什么?毕竟靠这土地吃饭,不能让它闲着。
第二天,天还是黑的,公鸡都没有打鸣,二九夫妻俩就早早地起来,拿着锄头和箩筐下地里去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三千八百斤的土豆就从屋后的几亩地里全部刨了出来。二九自己留下了二百斤,其它的都运到了城里,同时也拿到了李老板支付的一千五百多块钱的尾款。
二九夫妻俩在劳累三天后,看着手中多出来的几千块钱,仿佛又心安了些。二狗子也在第三天来了,扔给二九一条紫云烟,又多给了二百块的鱼钱,从二九家的鱼塘里又捞走了一百一十多斤的鱼。
二九抽着舍不得打开的紫云烟,听着自家婆娘和大儿子打电话,大概的意思是因为疫情影响,工厂停工了,大儿子要带一个女娃回家暂住一段时间,看能不能让二九开着家里的农用三轮车去城边上的车站接一下,毕竟铺盖行李什么的,东西也不少。
二九没有说话,手中夹着烟,默默地向着农用三轮车的方向走去。那车站的位置二九很熟悉,毕竟自家的农产品就在车站不远的农贸市场换钱的。路过村长长贵的家,开了一张证明,又从长贵手中接过三四个稀缺的口罩,伴着农用车轰隆隆的声音向着城里而去。
一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和车辆,空旷得与平时的车水马龙完全不一样,二九就这样进了城,在空旷的路边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就见自家大儿子拎着两个大包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位戴着口罩的女娃,露出的眉目看起来很清秀。
寒暄之后,装好行李,又沿着空旷的公路往山里走,农用三轮车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二九此刻的心情,他懒得管后面两人地窃窃私语,看着空旷的城市,没有行人的街道,还有车辆少得出奇的公路,心中想着:这两娃刚从外地回来,看起来如此般配,就是不知道这女娃到家看到咱家的三连间土砖房会不会掉头就走?
二九抬头看了看远处即将落下的太阳,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又接着想到: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走估计是走不了了,也不知老婆子把鸡杀了没有?赶明儿,那土豆地里种些值钱的玩意儿,二娃再一毕业,一家四口都挣钱,咱也盖一栋像长贵家那样的楼房,再打一个大院子,这两娃的婚事儿就该考虑考虑咯。
随着轰隆隆的车子慢慢地进了村子里,听着正在播音的大喇叭,看着自己家三连间的土砖房子在几棵大树后面露出一角来,二九突然心想:咱这虽然是低风险地区,但按照村里广播规定,怕还要隔离十四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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