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保控费不是一件小事

菁城子 · 公众号 · · 2019-12-30 09:03

正文

插画师 icejiinhalamy

上个月我生病住院，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医生例行和我术前谈话。说了一堆手术风险以后，医生宽慰我：

「你这个手术，早做还是比晚做好呀。拖到明年6月以后，我们医院可能就不再接收医保的病人了。你要来做，还得自费。」

大概是觉得我听不懂，医生没有对我说太细。其实我能明白，这是医保控费的结果。2017年底，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医院为何年底告急】，谈医保控费的恶果。

当时有报道，一些地方到年底就停用昂贵的医疗耗材，控制高耗费的病人住院。

这次「控制医疗耗材」同时，还有几项措施：减少手术量，减少病人住院，减少接收医保患者。手术和住院，正常都是走医保报销，因此控制得特别紧。如果你不走医保报销，太好了，医院欢迎你这样的病人。

目前，全国社保资金还有节余，但随着老龄化时代到来，「现收现付」的社保模式一定会出现「支出大于缴纳」。企业补缴社保，讨论延迟退休，这都是开源节流。具体到医保，问题更为严峻，老龄化时代的医疗费用，没严格控制，将是个无底洞。

医保是医疗领域的大锅饭，每个人交一笔钱，大家统筹使用，要确保这项制度能运行下去，就得严查跑冒滴漏，各种钻制度的空子。医保控费不可避免，可一旦执行下来，就会出现各种变形。除了「控制使用昂贵耗材」「年底减少病人住院」，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政策。

负责医保控费的部门，是各地医保管理中心。他们根据本地医保基金运行情况，及各家医院每年消耗的医保基金，给予医院不同的资金包。比如甲医院是三千万，乙医院两千万，超标的会有制度性处罚，比如取消评先进，或级别评选往下压。

医院接到控费任务，再分解给各个科室，哪个科室哪个医生医保费用超标，通报批评，并和奖金评级挂钩。

2018年，浙江省某市肿瘤医院医生陈明红，写文章谈医保控费下的医生处境。他说，由于自己所在的呼吸内科医保经费超标，全科室的人都被扣钱，奖金只能按保底金额发放。

医保费用超标，由医生承担后果，岂不是逼着医生做出违背医德良心的事情来？陈明红的文章标题，正是《医保最大的恶，就是让每个善良的医生不得不去作恶！》，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看看。你会看到，在制度规则和医德良心之间，医生们辗转腾挪，极尽煎熬。

前些天，一家医疗自媒体发表文章《老人的最后44天：严重中风后被迫辗转四家医院》，也是谈医保控费。一位年近9旬的老人中风住院后，除一家二级医院因医疗水平所限，无奈转院，其他几次转院都是因为费用原因。

控费的大背景下，医院对老人住院尤其警惕。老人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性很高，一经治疗，费用就飙涨，大量占用额度；老人的治疗集中在住院前几天，后期观察时间很长，严重影响病床周转率。由于这些原因，老人在不同医院之间辗转做「候鸟」，成为非常普遍的现象。

前几天杨文医师遇害，《中国新闻周刊》事后对凶手孙文斌一家做采访，初步搞清了原因，也是和费用有关系。

到民航总医院之前，病人魏某就因「有些喘」在其他医院住院，出院时「各项指标检查合格」。不久，他们一家带着老人到民航总医院急诊，说「想给老人输点营养液」。

然而，魏某很快就出现高烧不退、昏迷等情况。这种情况发生在一个95岁，早已疾病缠身的老人身上，再正常不过，然而成了家属对医院怨恨的起点。随后，家属想转到住院部治疗，却苦于没有床位，只能拖延着。

她说，在急诊治疗下去意味着无法使用医保而需要自费，但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据孙英介绍，随着母亲病情每况愈下，医疗费用不断增加，让孙文斌不满，他总是唠叨，「想住院又不让咱们进，医院就想置咱们于死地，让咱们把钱都花在这儿，倾家荡产」。

当然在医院这里，这家人不愿意配合治疗，还动辄威胁「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谁还敢收治呢？经过十多天纠缠，孙文斌将尖刀挥向了收诊和当值的杨文医师。

本案是否真和“医保控费”有关，还需进一步调查。剖析政策和新闻细节，当然不是为凶徒博同情，争理解。孙文斌该死，但中国医患关系的症结，也需要深层次的解决。中国的医生，应当只需钻研医术，把病人治好就可以了，实在不该承受太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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