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个小朋友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是已经辞职了，想让我给他一份工作。他说自己可以拍摄天空，然后配上文字。意思大概是看我天天发天空照片，不如他给我升个级，变成图文版。
其实，我不大明白为什么他要那么做。这在今天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固定模式：裸辞，然后写信自我介绍，寻求一份工作。我猜想是营销号的鸡汤文太过泛滥的缘故，写了太多关于英勇年轻人自断退路，凭借个人才华打出一片天空的故事。因为讲述得多了，所以人们竟然也就信了。
按照这种模式，我在收到信息之后，应该大赞：“年轻人，我欣赏你！请按照你的想法搞起来吧！”不，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因为我本身从来就不赞成裸辞，径直投奔怒海。在我看来，这个和自杀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坦白说，在做过那么多事情，接触过那么多人之后，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理想主义热忱，也根本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很多人看过我的经历，读到我三十三岁从国企辞职出来的时候，就觉得热血沸腾，胸中猛兽几欲破体而出。所以，第一时间跑来留言：我看哭了。却根本错过了后续的段落，错过了我详细谈过的“平滑切割”---
在我辞职之前，写作作为一种业余爱好已经让我成为中国数得上的专栏作家和时评作家。我在写作上的收入，当时已经和我的工资收入持平，这是我敢于辞职的根本原因。这一点听起来非常世俗，但是对于个人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辞职之后，虽然生存的风险提升了，但是有一门手艺傍身，保持收入水准不变，意味着生活水平不会即刻断崖式下跌。否则的话，人因为求生本能，会让许多原本可以做的事情都统统变形。得失心太重，不容有失，那么也就很难正常发挥，这等于是在断灭未来自己的机会。
同时，站在家中父母双亲的角度来看。自家的孩子带着满腔热血和理想裸奔入海，和自家孩子有一技之长，证明自己有辞职后能在这个社会里存活下去的能力，完全是两种心态。后者即便父母依然心有不甘，但是多少会支持孩子出去闯一闯。获得父母的支持和祝福，这对于一个要下海飘荡的人来说，是心理上最大的安慰。在任何时候，他都不是孤零零的，他的家人在背后支持着自己。哪怕是一句“不行就回来吧，家里总有你的一口饭”，想起来也能让人撑得更久一些。
所以，我自己都不是裸奔入海，而是平滑切割。无论是家人的支持程度，还是自己的收入水平，在辞职前后并没有发生很大的波动。这样，我从一种生活进入另外一种生活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心态上能够维持平和。当我纵身入水，压力只来自一个方向，而不是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否则的话，我觉得我自己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当然不是人人都那么想，许多人觉得裸辞体现了一种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我作为一名理工科学生，一直认为之所以破釜沉舟的故事让人们难以忘怀，正是因为置之死地的家伙绝大部分最后都真的死了。所以，人们才会把那些获得后生的人作为传奇来颂扬。而真的存活下来的人，喜欢强调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故事，也只是为了增添自己的传奇色彩，并且暗示自己的成功是因为有勇气和天佑。
勇气和天佑是不可靠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勇气能够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天降大米有没有时间表。所以，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理想主义的热忱。尤其是在中国社会里，理想主义热忱很多时候都带着浓郁的表演色彩。在相当多的情况下，维持不了几周时间，就会转为抱怨和愤怒。相反的，想买套房子，想结个婚，想在大城市里落下脚来，倒是非常稳定而可靠的工作动力。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在宣称要改变世界，但是每次那么喊的人都不同的原因---要改变世界的人都挂了，要买房的家伙还在一步一步前进。
没有这样的道理，因为一个人自断后路，裸奔入海，因为一个人浑身上下燃烧这理想主义的火焰，所以老天就会额外开恩，分开大海，露出一条金光大道出来。以我和老天多年打交道的经验，他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押上了一切，收筹码的时候他不会有一秒钟的犹豫。你以死明志，他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他的道，他才从来不会被谁所感动。能被感动的都是人，而被感动的人注定了都要去为别人填坑。
在我的理解里，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在于外相和言辞。他和周围所有的人都一样，也要吃糠咽菜，也要头顶日头，汗滴足下。唯一不同的是，无论他努力争取到了什么，他的目光总是会看着远方，衡量自己朝着那个方向多前进了几步。并且坚定地相信，终于有一天自己能够抵达。至于说抵达的时间，抵达时自己的身姿，这都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每次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每次承担起责任的时候，比别人多走几步，最终他也就真的抵达了。
在这条漫长而又艰苦的路上，裸奔入海从来不是必选项。怎样才能能浮出水面，游向深水区才是应该考虑的问题。相比之下，脱光衣服跳进水中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有些人觉得这其中有大美，因此感动落泪，而鱼抬头看见的只是黑色水草里的小小蚯蚓正在游荡。
题图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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