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徐克的魔改江湖，当年有多惊艳，如今就多尴尬

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 (2025)

导演: 徐克
主演: 肖战 / 庄达菲 / 梁家辉 / 张文昕 等
类型: 武侠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蒙语
上映日期: 2025-01-29(中国大陆)

文/毛尖

今年贺岁档，有两个震古烁今演讲名场面，我是服气的。

第一个，金庸武侠宇宙中，最木讷的郭靖阵前教育成吉思汗，一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直接弄懵一代天骄，鸣金收兵了事。郭靖黄蓉在马背上手拉手抗战的场景也把《射雕英雄传》秒变演讲英雄传。

第二个，《唐探1900》结尾，美国旧金山华人社区领袖、协盛堂堂主白轩龄在万恶的美帝关于排华法案的听证会上，从美国鬼子凶神恶煞根本不想让他多说一个字，到全体白人安安静静服服帖帖听完他长篇演讲，平权梦想不仅比马丁·路德·金的华盛顿林肯纪念堂演讲早了六十多年，而且举重若轻气势如虹还更掷地有声。

爱民爱国平等平权都是好主题，但电影不是思政课，时政大词接龙的临终一抹也不能成为电影意识形态的百洁布，好莱坞和港片钟意的厅堂或庭审演讲，虽然在无数电影中掀起过高潮，比如阿尔帕西诺在《闻香识女人》中的高燃演讲，直接拉高电影一颗星，也搞得无数电影人觉得，演讲就能带来高潮。我们国产电影因而插入一堆演讲，而且男女主都还特别喜欢当着异邦人巴啦巴啦。

《中国合伙人》中，黄晓明扮演的主人公一顿英文输出，啪啪啪打脸美国人。《温州一家人》中，殷桃饰演的周阿雨作为华人代表，在“对于温州人能否在意大利普拉托经商问题”进行表决的市议会上，也是一篇鸡汤文，赢得满堂彩。

这种自鸣自放的演讲在我们的影视剧中不少，不说演讲水平如何，就演讲本身语境，都是非常超现实。今天只说《射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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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中，郭靖对面的蒙古王不是虚构人物，是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什么人？金庸原著37章专门刻画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带兵攻打撒麻尔罕，他的孙子莫图根急于立功奋勇迫城，结果被一剑射杀，成吉思汗大怒，跃上马背，传令：“大小将士听着：任谁鼓勇先登，破城擒得完颜洪烈为王孙复仇，此城子女玉帛，尽数赏他。”

随后，成吉思汗带着郭靖征伐花刺子模，胜利之时，成吉思汗大笑：“这狗城不服天威，累得我损兵折将，又害死了我爱孙，须得大大洗屠一番。”然后成吉思汗带着诸将观赏屠城。

巴雅尔图 饰 大汗

成吉思汗号令当地居民尽数出城，不得留下一个。然后“蒙古军十几个千人队齐声呐喊，向人丛冲去，举起长刀，不分男女老幼的乱砍。”郭靖是“看了片刻“后，觉得实在惨绝人寰，才以斩杀完颜洪烈的军功求成吉思汗把这座城人赏他，成吉思汗也因为失去“破城之乐”对郭靖非常恼怒，“将长刀重重掷在地下，驰马回城。”

这是成吉思汗和郭靖的原著关系，即便是这个关系，也已经是大大大地放大了郭靖的能量。但新版射雕一边无限又反复地让郭靖使用波浪加焰火神功，搞得我好多次幻觉天空要出现新年快乐的春晚效果，一边又让郭靖仁义礼智信上身唐僧般碾压成吉思汗，这就比例严重出错。作为徐克武侠资深粉，真是痛心看到，今年贺岁档《射雕英雄传》是徐克武侠中最差的，而且责任完全在他自己身上。

肖战 饰 郭靖

代表作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徐老怪，曾经给了我们一个多么灿烂恣肆的江湖。虽然，在电影史里看，当年因为《笑傲江湖》，徐克和胡金铨的分道扬镳是武侠电影的一次文化政治降级。徐克是胡金铨的骨灰粉，早年在德克萨斯读书的时候研究胡金铨电影，那时候，他比胡金铨本人更了解胡金铨，《笑傲江湖》就是徐克为偶像胡金铨筹划的项目，但最后胡金铨却带着许鞍华等人离开，胡自己也说“几乎没有拍过什么”。胡金铨喜欢的“权力斗争”“历史政治”这些主题和结构，基本被江湖情仇置换。徐克影响下的武侠新潮很快蔚为壮观，而在《笑傲江湖II:东方不败》的示范下，武侠电影也变成了名著改编最自由的试验田。徐克式魔改，也为武侠开出了新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