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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戏团,过影院,经青楼,到书店

骚客文艺  · 公众号  ·  · 2021-03-27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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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曲调适宜接住每一个跳起来的人……”
——卡夫卡


不少作家、艺术家、音乐人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都有过迷恋、追随马戏团的经历。当那些骑虎乘象、变戏法、走钢丝的流浪艺人途经、抵达、停留在他们的家乡时,他们的魂魄就立刻被勾走了。

就像一股清新而神秘的风,这些流浪者不仅充满魔力,还代表了某种令人渴望的自由,一种长期置身广阔天地间流动的自由——雨露星风,曼妙行途。费德里科·费里尼、鲍勃·迪伦、南方熊楠、赫尔佐格、阿道夫·格尔德吕克、罗伯特·瓦尔泽、毕加索等人都讲过关于他们和马戏团的故事,其欢乐、奇遇、冒险,惹人羡慕、真假莫辨,就像是他们本人拍出的电影、写出的小说、奏出的旋律。那些马戏团里的杂耍艺人(杂技演员)形象也时常出现在马拉美、朱尔·弗拉格或波德莱尔的象征主义诗行中,在轻盈灵动的节奏里夹着怪诞的忧伤、唐突的欢愉。

早年阅读卡夫卡的一些短篇,如《女歌手约瑟菲妮和耗子民族》《嫉妒》《骑手的沉思》《饥饿艺术家》和《马戏团顶层楼座上》时,觉得他也很有马戏团情结。甚至在他的长篇《一个失踪的人》《审判》或《城堡》也能体会到“马戏团式”的(滑稽、释放人性、荒谬自在、突如其来的)讶异的快感,于是联想到某首关于“走绳索”的诗:马戏场里人头攒动/高空中细绳嘎嘎作响/一片寂静中/人人摒住了呼吸。

卡夫卡还有一则很短的关于“水上马戏团”的故事,尽管内含寓意我始终不明了(也没想非得要搞明白),但读时之快感依然未散去,各路神话人物:波塞冬、海妖塞壬、奥德修斯、维纳斯都是水中马戏团之成员,可是团长却是一个腰板硬朗的白胡子老翁!老翁心里打着算盘:前几次巡演都因为失败而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次到了这座小城——潜入水下演出——务必要成功!

另一则《苦难的开始》,描写一个“空中飞人”(我一直(误)认为是女的,她年龄不小了,拥有细长的、孩子般的身材和性格)夜夜日日地待在高秋千上(似乎是对生活(或艺术)执着的病态般地追求),卡夫卡写到:“最初只是出于追求完善,往后却变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1910 年的卡夫卡

1911年秋冬之际,卡夫卡二十八岁,一个乌克兰犹太意第绪语剧团到布拉格演出,给卡夫卡带来前所未有的快乐,(也有感伤,他无望地爱上剧团里的一位女演员)这是一群一文不名的街头艺人,但卡夫卡情不自禁地投入到他们的“怀抱”。这个犹太剧团的团长(卡夫卡称呼他班主)叫伊萨克·勒维,“班主就像是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剧团的保留节目是用古老的意第绪语演出的,通过他们,卡夫卡了解到了更多的犹太民族的历史渊源。他仿佛也成了剧团的一员,热情地帮着对外公布戏码子、(吆喝)出售戏票。还自掏腰包,组织、操办了一场班主的意第绪语诗歌朗诵会。作为一名忠诚的“倾听者”,卡夫卡不加批判地在日记中记下了伊萨克·勒维所作的关于犹太教法典学者逸事、犹太民族的浸洗礼/葬礼/切割包皮和逾越节礼仪之报道;对于剧团表演的剧目和表演中场演唱的一些讽刺、叙述歌谣,卡夫卡都在日记中做了详尽地记录和精准的评点:“这些曲调适宜接住每一个跳起来的人……”

在勒维的引导下,卡夫卡开始研究意第绪语和犹太民间故事,看到了东欧犹太人生活(经验)的真实性,以及无法逃脱的悲剧宿命。卡夫卡经常出入于剧场后台,“一种奇异的腼腆爱慕之意将他与一位女演员联系在一起,而这位女演员却可能对此毫无察觉。”(《灰色的寒鸦》——卡夫卡传,马克思·布鲁德著,张荣昌译,第108页)

这位比他大几岁的女演员,人们称她吉西克夫人,已婚,还有了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岁,但这一切阻挡不了卡夫卡生出奇异的激情,他在日记里倾吐,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他着迷,但也深知“这将永远是没法实现的幻想的产物。”他喜欢女演员因为饥饿而消瘦的双颊,丰满的嘴巴,“歪着脑袋”的方式,以及她那天生具有表演痛苦的本事——她饰演的通常是受欺侮遭冒犯的角色。

可是流浪剧团要离开布拉格了,卡夫卡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跟吉西克夫人表达爱意。不过我们知道,即使夫人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卡夫卡也不会真正地跟她求爱,说白了,在他内心深处,无论吉西克夫人还是萨克·勒维班主,他们都只是属于他心头的那个隐秘的渴望的梦想——流浪剧团引出来的梦的化身。卡夫卡现实里的“求爱行动”,实乃一种属于他个人的“文学行为”。


重温了改编自卡夫卡同名小说的电影《审判》(Le procès 1962)。梦一样的演出阵容——奥逊·威尔斯导演,让娜·莫罗、安东尼·博金斯、罗密·施奈德联合出演。尽管卡夫卡生前透露对电影不是很感兴趣,但他若有闲,某天从另一世界冒出来看看这部,说不准也会觉得不错呢。日本电影人将他的《乡村医生》改编成的动画片也颇值得一看,导演将卡夫卡文字里所蕴含的梦魇、阴郁、夸张、童稚、幽默、荒诞表现得原汁原味。

山村浩二《乡村医生》

2000年某日在异地游荡,迈步一家旧书铺,看到书架上一本有关“作家和电影”的书。顺手一翻——

“当然,电影是一种奇特的玩具,但我无法忍受它,因为也许我生性过于视觉化,电影干扰一个人的视像……电影是铁快门……真实生活只是诗人的梦的映像。现代诗人的琴弦是无限长的胶片。——弗兰茨·卡夫卡”

一直没有看到过这段话最早出自何处。但在经常看到卡夫卡对电影提不起什么兴趣。有一回布拉格放映卓别林的电影,朋友邀请他去看,他说:“不去看了,我想还是不去为好,快乐对于我来说是一件过于严肃的事情,我会像一个卸了妆的小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

这位邀请者是个木管演奏家,时常和音乐友人们上电影院为正在上映的默片配乐。有一次乐队的手风琴手突然中风,从高脚椅上哐当一下摔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前排一个漂亮的大块头女观众(嘴唇上还有点小胡须)以最快的速度背起他去了就近的医院——这过程中两人相爱了——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对奇特的恋人。

卡夫卡喜欢听朋友讲这样的故事给他听。当时布拉格那家电影院跟红十字会有关系,电影院故取名“急救电影院”,(又叫“绷带电影院”)。如此看来,那个手风琴手和大块头女观众的爱情是命中注定的。

不过卡夫卡每每路过影院,都会长时间看着电影海报,陷入遐想,内心的郁闷、不适也会得到相应地排遣。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莫非这也是一种“文学行为”?有时他还会叫亲爱的妹妹们去“帮他”看电影,看完回来讲给他听。一次妹妹们给他复述的一个电影故事,使得他夜不能寐。要是你看了这样的剧情片一定也会失眠,故事像一股线团绕来绕去,难以解开——

一个男孩由于性欲(外加猎奇心)作祟,背叛了未婚妻,爱上一个风尘女子,可他却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久风尘女又恋上了一个狂野的斗牛士,这引起了男孩的嫉妒,并起了杀心……最后男孩回到未婚妻身边,祈求原谅,但……

一次卡夫卡和朋友从布拉格去苏黎世旅游,这趟旅行就像电影:两人兴高采烈,跳上火车。在车上遇到一个“漂亮的、长着大鼻子、羞怯又大胆的女孩”。火车摇晃,女孩的帽子从行李架上掉下来,恰好“戴”在了卡夫卡朋友的头上,一段奇遇开始了。女孩说她热爱艺术,喜欢音乐,是瓦格纳最忠实的崇拜者。这两个年轻人就怂恿她唱一曲。女孩倒也大方,唱了起来,尽管歌声并不怎么样,“她浑圆的腮帮上长着许多金色的茸毛”。卡夫卡暗暗打算,拿下她……

两个小伙子已经和瓦格纳爱好者说好,下了火车,同去一家旅店下榻,之后结伴游玩。但等他们叫好出租车,女孩(突然警觉了起来,仿佛知道了其危险性!)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们去旅馆,这搞得卡夫卡十分泄气。在和朋友的信件中,卡夫卡说到女孩变卦的那一刻,使他想起了一部拍摄于1910年的(柏林)电影《白人女奴》(Den hvide slavehandel)。故事梗概:两个陌生男子走出车站,把一个清白女人扔进一辆汽车。

作为一名资深的闲逛者和暗中观察者(卡夫卡的第一本书就叫《观察集》,下面还会提到),卡夫卡的随笔或小说本身就像是“无声影片的分镜头剧本”——冷静地观察、客观地叙述,情节紧凑,造化梦境。《乘客》《临街的窗》《煤桶骑士》《杀兄》这些短小精炼的短篇,无一列外,都感觉是在看电影!另外,卡夫卡小说里的诸多人物(形象)皆用“身体语言”的手段表达了出他们的内心活动。这也正是电影一样的叙述技巧。

“今晚撂下写作。国家剧院看电影。日记,1912.9.25”。你看这一次,卡夫卡终究还是没忍住进了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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