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
#法治新闻的困境与出路#
第二篇
*正文共计483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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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在山西,朋友带我去探访一个关闭已久的小煤矿。
煤矿在吕梁市下面的交城县,华主席故乡的地面上,距太原不远。
从太原往西穿过西山隧道,太古高速下来,在接近水峪口镇的路口连续右拐,转到王文村牌坊处,便和目的地不远了。
一路无车,也看不到多少人影,
路边的河沟里满是坚冰,似乎到了人烟稀少的西部。
只有暗黑色的岩层在提醒我,脚下就是全中国最著名的黑金蕴藏地。
朋友说,这种地貌的地层下面,揭开就是煤,挖出来就能换钱。
这个已经废弃了的卷扬机房成为出煤巷道口的地标,不是它,我们几乎发现不了这个隐藏在大山皱褶里的煤矿。
寒风中横着几栋无人居住的平房,这是当年的煤矿办公室与矿工宿舍。
透过门玻璃上的破洞,还能看到一个名叫五坑煤矿的铭牌,看得出尘封已久。
这确实是个有历史的煤矿。
按照交城县政府2004年第60号文件,这个煤矿的法定名称应该叫交城县景泰工贸有限公司煤矿,其前身是当地两家叫五坑煤矿和崖腰渠煤矿(其时已停产)的小煤矿。
这两个年产量低于15万吨的小煤矿产量虽小,证照齐全,名为集体,实为个人。在最早的矿权整合调控中,按政府要求整合在一起后,矿区面积达3.2平方公里,大家习惯了还是叫五坑煤矿。
正对着卷扬机房的出煤巷道口已被砖块垒死,俯身细看,上面写着交城县政府2010年封的字样。
野草丛生的堆场上,重型货车留下几个巨大的轱辘残骸,默默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忙。
朋友说,十几年以前,这里车水马龙,昼夜不停拉煤的大货车排队一直排到国道上。煤炭紧俏时大都是现金交易,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堆满了煤老板们的兰德酷路泽后箱。
黑金故事很快就由盛转衰。自2010年起,经过一年多的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山西煤炭行业办矿主体由2200多家减少到130家,矿井数量由2600座减少到1053座,年产30万吨以下煤矿已全部淘汰,平均单井规模提升至年产100万吨以上。
这只不过是山西煤炭故事里的一角。滚滚黑金带来了耀眼的财富,在这块土地上,写满了因煤炭改写命运的故事。煤炭成就了山西,也制约了山西。煤老板因煤炭应运而生,也因煤炭而迅速退出舞台。李阳的《盲井》、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与《江湖儿女》在这块土地上反复上演。
今天这个故事的主角叫姜玉东。这个倒霉的煤老板,一头栽进五坑煤矿这个大坑,至今没有能够爬出来。
老姜今年70,古稀之年的他,已经在太原市第一看守所过完了第五个春节。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山西人,他背负着“煤老板”这个很难得到同情的身份标签,既没赶上煤炭价格狂涨的黄金时代,也没能在后来的兼并重组中分到一杯羹,还因此惹下牢狱之灾。
把这个煤老板送进看守所的,就是这个五坑煤矿这个大坑。
这场冤狱不复杂。那是煤炭价格已经开始回落的2004年,按照前述交城县政府第60号文,老姜和几个生意伙伴合伙买下了刚刚按照政府要求整合在一起的五坑煤矿。
买煤矿不能以自然人身份,必须得有个壳,于是找了一个公司来操作,这是个没有财产,没有负债,也没有经营活动的空壳公司。
最后这家空壳公司的几个股东之间起了纠纷,后进入的一个股东玩了招狠的,
趁五坑和崖腰渠两个煤矿合并后需要成立新企业之机,以自己作为法人代表的空壳公司和自己的弟弟为股东进行了名称预核准,狸猫换太子,
抢了几位实际出资人的股权,空手套白狼般接管了这家煤矿。
老姜发现后自然揪着不放,对方也愿意息事宁人,表态愿意直接收购老姜这边的股份,老姜心一软,最后双方达成协议,签了《股权转让协议》。协议履行到中途,对方表示没能力再支付后续股权款了,愿意把已支付的款退回来,股权也还回来,否则就改成欠款。
担心鸡飞蛋打,老姜只好同意终止收购,退款给对方,把已经转让的股份又拿了回来。因为大家也还是原来这个空壳公司的股东,因此双方重新签订了一份《股东决议》,约定“
经双方股东一致同意,各自可对所占有的五坑煤矿股份进行对内、对外转让
”。
这个股东决议是一份十分重要的文件。在民事法律关系中,这是意思自治原则的重要体现,在公司法律体系里,这是股东权利义务的重要体现。
至此,弄来弄去,倒腾煤矿没挣着钱,反倒惹来一身麻烦,老姜索性把属于自己名下的股权给直接卖给另外一家公司了,这个自然也会让对方不快,双方各自选择诉讼角度,对簿公堂。
老姜决没想到,此举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2013年夏天,老姜从法国回来,刚落地浦东,经侦支队的几位警察在机场等着他。
这是一个比较倔强的老头儿,虽然吃了一惊,但浑不认为自己有事儿。
和警察一起回到太原后,他搬来证据材料一大摞,往桌上一摊,政府批文、股权转让协议、股东协议等等,说这明明就是个股权争议民事纠纷,我们现在一直在法院打官司呢!警察也认可了他的说法,直接就让他回家了。
但案子并没有撤。被这么一折腾,老姜自然也满腹怨气,觉得一桩本来都吃亏了的生意,现在还被对手倒打一耙,给作为职务侵占罪刑事立案了,于是满世界上访喊冤,要求撤案,从区里市里省里一路喊到北京城,动静闹得挺大。
2015年夏天,这又是个决定老姜命运的日子。这年8月16日,正在北京的他接到警察电话。
太原经侦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当时有点情绪,说“在北京,告你们。”他们叫我回太原,我马上就订票,但当天买不到票了,马上打回电话说没有当天的票了,买的明天的,具体时间都告诉他们了。
他们说你回来后自己来公安,我说回去晚上了,第二天行不行,他们说可以。第二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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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我乘车的时候,又接到太原经侦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车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