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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
[有故事的人]
发表的第
611
个故事
红姨:我不怕孤独,只是有时冬天的夜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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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微雨
一
红姨全名叫苏秀红,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洪山村的山泉水养出她白皙水嫩的皮肤,灵秀的气质,一头长发简简单单扎成两条麻花辫子垂在两肩,看上去温婉甜美,像八十年代年画上的明星。
我和红姨的渊源是从我出生就开始的。那时我母亲刚嫁到洪山村,和红姨成了邻居。每年过完春节,父亲就会随着村里的工程队去城里做活,只留母亲一个人在家,那时红姨十七岁,只比母亲小了几岁,再加上她为人开朗热情,
很快就和母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一起绣花,一起下田,几乎形影不离。
母亲说我刚出生那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红姨抱着我,她常常刮着我的小脸欣喜地对母亲说,"姐,榛儿太可爱了,以后我也要和水生哥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母亲"啐"了她一口,"不害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阿爸不一定会答应嘞!"
母亲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水生和红姨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还是一穷二白的门当户对。
红姨有一个从小得小儿麻痹症的哥哥,因为一条腿不方便,找份工都难。全家就靠着红姨阿爸赚的工分,和红姨卖的绣花样过活。
水生从小没娘,一个爹身体又不好,水生一年收入的一半要用来买药。好在水生头脑灵活,看着书就自己学会了栽培蘑菇,然后拉到镇上去卖,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跌跌撞撞地撑起一个家了。
二
转眼五年过去,二十出头的红姨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按理说应该是门槛都会被踩破的情景,但没有一个媒人敢上门提亲——红姨的阿爸说红姨的彩礼至少得五万元。
八十年代末的五万元可不得了,可以盖一小座水泥房,再娶一房小媳妇。红姨啊爸算盘打得精,他清楚知道红姨是他们家唯一的资本了,他儿子的房子,媳妇全指望在这个女儿身上了。
村里的人都说红姨爸太刻薄,想钱想疯了,这不是在高价卖女儿吗?但红姨阿爸仍巍然不动地坚持着这一点,中华民族千年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座山村,在红姨阿爸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深刻,为了儿子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只有红姨不怨天不尤人,甚至有些庆幸。
第一阿爸的举动直接替她挡掉了很多麻烦,她本来还担心阿爸会为了钱把她早早嫁掉,这样她还要为了水生忤逆阿爸,这是善良的红姨所不愿意面对的。第二让她对水生也更多了一份感动,水生说红姨值得任何条件,他让红姨再等两年,他就会攒够他阿爸要的礼钱了!
红姨一点都不怀疑水生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她已经准备好要当水生的新娘,为他生像我这么可爱的女儿了!
一天下午,红姨急急地过来牵着我的手,"榛儿,红姨带你出去玩,一会儿阿伯要是问起,你就说我们
下午去小秀家拿绣花样,知道吗?"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出了村口就看见水生在等她,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辆自行车。水生平时给红姨家送蘑菇都会顺带给我们家也带一份,我照例甜甜地叫他一声,"水生哥哥!"
水生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我抱起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杆上,指着车把说,"榛儿,手抓在这里坐好,哥哥带你去买糖吃。"等我抓好后,他扶着红姨坐在后座,车子颠簸着出发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洪山村。水生带着我们来到镇上,车子停在一座红房子门前,水生兴奋地对红姨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电影院,你看好榛儿,我去买票。"
那天下午我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一块白布上面会有那么多人在笑,在哭,我只觉得水生哥哥买的糖好甜,好好吃啊!
为了不让红姨阿爸疑心,我们
看完电影就回去了。在村口,水生抱我下车后对我说,"榛儿,你把眼睛闭起来一下,哥哥要学一下电影里的人。"
我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但没有全部闭紧,从一条小缝里看着水生哥哥小心翼翼地学着电影里的人在红姨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红姨羞红了脸,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跑回家,水生在后面急得直叫,"慢点啊,别摔着。"
三
还没到家,就看到母亲焦急地等在门口,一看到我们赶紧走过来,"秀红,你们去哪儿了,出事了,村长带着他们家儿子去你家提亲了。"
红姨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声音都急促起来,"他儿子不是说在外面读什么大学吗?怎么就回来了?"
"听说是在学校调戏女同学被开除回来了,村长想着直接给他找个媳妇管管他,这洪山村他们家能看上的姑娘可不就只有你!"
红姨咬着牙关甩了一下辫子急匆匆地回去了。母亲回过头叮嘱我"快回屋等着"也匆匆跟过去了。
我舔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芦,这冰糖葫芦还是回来的时候水生哥哥买给我的。
那时五岁的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沿着小路跌跌撞撞跑到水生家里,他正在给他爸爸喂药,看见我一个人跑来,惊讶地问,"榛儿,你怎么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件事情,就简单地说我听到的,"村长,村长他去红姨家了。"水生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放下药碗,转身抱起我就朝红姨家跑去。
红姨家小小的客厅里坐满了她本家的人,村长坐在正中间,他儿子
在旁边
翘着二郎腿,红姨咬着牙关在地上跪着,她爸拿着一根藤条抽一下骂一句,"叫你倔,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不依。"
水生一下子冲过去,跪着拦住他爸的藤条,哽咽着说,"阿叔,阿叔你听我说,再给我两年时间我就会攒够礼钱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村长儿子打断了,他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不出来啊水生,挺有本事啊!这全村谁不知道你家里一个药罐子,给你两年时间,
说得轻巧,
要是你赚不到钱,这老苏家还娶不娶媳妇、抱不抱孙子?"
村长儿子的话戳到了红姨爹的痛处,他的脸色愈发坚决,他拉开水生的手让他回去,水生死死护在红姨前面一动不动,气氛一时僵住了。
这时,水生大伯喘着气跑过来叫道,"水生啊,你快回去看一下,你阿爸听说你跑过来急火攻心撅过去了……"
水生刚要起身,回头看一下红姨又犹豫了,红姨推了他一下,你赶紧回去啊!水生走到门口时转头悲怆地看了一眼红姨,"秀红,你要等着我,你相信我…"红姨坚定地点了点头。
四
水生爹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红姨到底没能等到他回来——尽管红姨她爸的藤条没用,但她阿妈的绝食有用,老太太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红姨捧着一碗米汤跪在床头放声大哭,阿妈,你喝一口吧,我,我,我答应了还不行吗!
为了怕红姨反悔,村长家迅速给红姨家下了聘礼,用了几天就吹吹打打把红姨娶进门了。水生阿爸在重症室熬了快一个月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办理完后事,水生来到我家,拉着我母亲的手,"姐,秀红嫁人了,我阿爸走了,这洪山村没有一点我留恋的了。明天我要走了,求你想办法让我再见秀红一面。"
我母亲叹了一口气,拿着一个绣花样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红姨跌跌撞撞地来了,她和水生哥一个比一个憔悴,两人抱头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生哥走后不久,红姨怀孕了。有好事的人将那天水生来我家的事情传了出去,还有造谣生事的人竟然说孩子说不定是水生的。怀孕本来是喜事,出了这样的谣言,红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入秋的一个深夜,洪山村被一个消息惊到了,身怀六甲的红姨被醉酒的村长儿子踢了一脚从楼梯口滚了下来。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孩子没了。
接下来三年,红姨的肚子再也没有动静了。她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一张脸再不似以前那般白皙水嫩。
一天下午,她看我在写作业,对我说到,"榛儿,你拿一张纸帮红姨写一些字,写离婚诉讼书……"我母亲在旁边吃了一惊,"秀红,这事可不敢乱说,你阿爸第一个不会同意。"洪山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女方提出离婚,需要赔偿男方名誉损失费。
红姨缓缓地脱下外衣,清白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咬着牙根说,"他们家要是不同意,我到了法院就将衣服脱给他们看,我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母亲心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长叹一口气,"就算能离掉,你离婚后准备去哪儿呢?"
"离开洪山村,去找水生哥。"
"这都几年了,不知道水生找对象了没有。再说了,外面这么大,去哪儿找?"母亲无不担忧!
红姨眼里含着泪,"再怎么样也比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强。"
五
红姨到底还是把婚离掉了,不知道她用了多惨烈的方式才让那一家人同意让她只是净身出户,没有赔偿。红姨是村里第一个提离婚的女人,她爸气坏了,认为给他脸上抹黑。
她走的那一天,只有母亲带着我在村口送她,她摸着我的脸哭着对母亲说,"姐,你答应我以后要让榛儿找自己喜欢的,千万别逼她啊!"母亲含泪点点头。
红姨走后不久,我们也跟着父亲进城了。每到年节,母亲总是念着不知道秀红现在怎么样了。念念中,我读完了初中、高中,大三的时候到一家报社实习,被分配去采访一家私人弃婴收养所,负责人是一位独身女性,我接过名字一看:苏秀红。
像是有一道灵犀,我心里一动,难道是红姨?第二天一早,我坐车过去,迎接我的人果然是红姨。
十几年过去了,红姨褪掉了年轻时的秀气,多了一份从容和淡雅。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拉着我问长问短,说完各自近年的情况后,我问红姨怎么会想到做这样一家非赢利的弃婴收养所。
红姨说她刚出来时想到水生哥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就在省城一边打工一边打听,前些年她在医院做护工,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她有天早上班的时候在卫生间听到一个女婴哇哇大哭,估计是被人遗弃的。
"小鼻子,小眼睛,头发黑黑的就像你小时候一样,我心里一动,就把她留下来了。"红姨说道,"后来陆续收养了两三个孩子,我的精力和收入都不够的时候,有人帮我支招说可以登报找好心的个人或是企业捐助帮忙,登报后真的就有好心人资助,然后我请了两个阿姨,收养所就这样慢慢做起来了。榛儿,你知道我不会生育,这些年多亏了这些孩子给了我生活的动力,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那水生哥哥呢,你有没有找到他?"
"开始几年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后来我收养了孩子就没有时间了,没想到,有一天所里来了一个人说要资助,你猜他是谁?"